尉迟柠墨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仿佛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几息。他终是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后的平静：“我能理解齐玉的不得已，但…不能纵容此种害人性命、逆乱阴阳的行为。”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绪难平的水塘，“今日已晚，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看情况。”
回到农庄酒店，恒儿自成一处。尉迟柠墨看向楚昭宁，语气是不容商榷的陈述：“你体质如何，自己清楚。不与我同住一室，方圆数里内的邪祟，怕是都要被你引來。”楚昭宁想到之前种种，心有余悸，只好点头。
房间内是两张并排的单人床。楚昭宁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迅速钻进被窝，背对着尉迟柠墨的方向，心跳莫名有些快。直到她躺好，尉迟柠墨才熄了灯，在另一张床上和衣而卧。
黑暗中，他的声音传来，清晰而冷静：“别多想，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楚昭宁小声回应，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交替浮现齐玉绝望的眼神、落桐灰败的脸，以及尉迟柠墨被质问时僵硬的背影。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尉迟柠墨已然起身，对刚醒来的楚昭宁道：“我记得，你在天界时，似乎颇喜食牛肉面。早餐便用这个吧，再加一枚鸡蛋。”
一旁的恒儿闻言，掩唇轻笑，眼波在两人之间流转：“尉迟将军真是…心细如发，在意昭宁得紧呢。”
楚昭宁脸颊微热，低头默默吃面，心中却因这份被他记住的、不知属于“前世侍女”还是今世楚昭宁的喜好，泛起一丝微澜。
饭后，三人再次踏入村庄。乡间小路土尘微扬，行至半途，却听得一阵悲恸的哭声从一户人家传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门槛上，捶胸顿足地哭诉：“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不就是离个婚吗？怎么就自己喝闷酒，醉倒在外面…活活给冻死了啊…留下我们这可怎么活啊…”
尉迟柠墨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户院落。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些许，指尖微动，一丝灵力已悄然探出。片刻后，他眉头紧锁，退回楚昭宁和恒儿身边，低声道：“并非冻死。死者周身精气被掠夺一空，残留的妖气…是齐玉的！”
他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看来他昨夜离开后，并未收手。不能再等了！”
三人迅速赶到水塘边，然而清晨时分，已有早起的村民在附近劳作洗漱，不便动手。尉迟柠墨当机立断，双手结印，一道无形的、带着禁锢之力的灵光如同大网，悄无声息地没入水塘四周，将整个水域暂时封印。
“此封印可限制他行动，令他无法远遁，亦难再轻易上岸害人。”尉迟柠墨解释道。
随后，他们再次前往落桐家中。女子依旧虚弱地躺在床上，但相比昨日，脸上竟诡异地多了一丝微弱的红润，只是那红润如同假象，底子里仍是死气弥漫。尉迟柠墨探查后，面色更沉：“她体内确实被渡入了新的男子精气，但这如同给将倾的大厦刷上一层薄漆，毫无用处。癌细胞已侵蚀根本，精气只能让她短暂地‘感觉’好一点，绝超不过三日，必死无疑。”
他们耐心等待，直至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水塘边终于人迹罕至。尉迟柠墨挥手撤去封印。
“齐玉！出来！”他声音不高，却蕴含着神力，直透水底。
水面翻涌，红衣齐玉现身，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是我做的！”他直接承认，不等尉迟柠墨质问，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声音嘶哑地吼道，“我只想她活着！我何罪之有？！天道？！天道为何对她如此不公？！她心地善良，为何要受此折磨？！我救她，有什么错？！心中的委屈与不甘如同火山，在此刻彻底爆发。
尉迟柠墨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怜悯散去，只剩下神祇执行律法的冰冷与决绝：“冥顽不灵！若你昨夜之后能及时收手，念你修行不易，情有可原，本君或可只废你修为，留你性命。但你执迷不悟，继续戕害生灵，其罪——当诛！”
最后一个字落下，尉迟柠墨周身气势暴涨，青光凛冽，不再留手，出手便是杀招！齐玉嘶吼着，周身红芒大盛，将他数百年的修为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拼死抵抗！水塘边妖气与神力激烈碰撞，卷起狂风，吹得草木低伏。
然而，差距悬殊。不过数合，齐玉便被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光矛当胸穿透！
“噗——！”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跪倒在地，红衣被鲜血浸染得更加暗沉。
他抬起头，看着步步走近的尉迟柠墨，眼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恳求。他艰难地抬手，指向落桐家的方向，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上神…我…我被你处死…无怨无悔…只求…只求您一事…”他猛地咳嗽起来，带着血沫，“用我的…内丹…救活落桐…让她…忘了齐玉…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他张口一吐，一颗鸽卵大小、洁白无瑕、氤氲着数百年精纯修为的光滑内丹，缓缓飞出，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而悲悯的光芒。
内丹离体，齐玉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脸颊。紧接着，一道红光闪过，原地再无红衣男子，只剩下一条巨大的、鳞片失去光泽的红色锦鲤，无力地瘫在草地上，鱼鳃艰难开合，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那本该呆滞的鱼眼，竟清晰地流淌着泪水。
恒儿看着这一幕，幽幽一叹：“痴儿…何苦…没想到，竟是这般结局。”
楚昭宁早已泪流满面，心中堵得难受。她看着尉迟柠墨手中那颗温热、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内丹，想起他昨日的沉默，想起齐玉的决绝，一个压抑已久的问题，再次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哽咽：
“尉迟柠墨…如果…如果是红儿贵妃遇到这种情况…你也会…像齐玉这样…用自己的内丹…去救她吗？”
尉迟柠墨握着内丹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