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夜的喧嚣与泪水似乎还在空气中留有残响,但节目组的运转却高效而冷静。淘汰的选手被要求在结果公布后的48小时内整理行李,离开录制基地。宿舍楼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解脱与失落的奇异氛围,行李箱的滚轮声、告别声、隐约的抽泣声在走廊里交错。
梓渝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动作不疾不徐。那副护膝被他仔细地收进了随身背包的夹层,那块手帕则折叠整齐,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他的心情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期待。
他知道,在真正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个念头从昨晚开始就在心中盘旋——他要最后试探一次。不是出于不安,而是某种近乎笃定的、想要亲眼确认的冲动。他想看看,在日光之下,告别之际,那个男人会如何对待他。
机会来得比他预想的要快。午后,他去行政楼办理最后的离组手续,在空旷的走廊尽头,看到了那个倚在窗边的高大身影。田雷似乎是在等人,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窗外的某处,侧脸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梓渝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加快了节奏。他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在离田雷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摄影师先生。”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田雷闻声转头,看到是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那目光依旧专注,带着惯有的审视,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梓渝迎着他的目光,指尖微微蜷缩,鼓起勇气,带着一点刻意营造的无辜和试探,轻声问:“我就要走了……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他问得直接,眼神却清澈,仿佛只是一个即将离家的孩子,在向信赖的长辈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他想知道,这份特殊,是否仅限于这个造梦的舞台之内。
田雷沉默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像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句话。那讶异稍纵即逝,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他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连向来冷峻的眉眼都随之柔和了几分。那目光落在梓渝带着试探与期待的脸上,专注而温存,仿佛冬日坚冰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就在梓渝几乎要以为等不到回答,心底那点笃定开始动摇时,田雷才用那把低沉而温柔的嗓子,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容,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这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梓渝的心湖,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浪潮。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得到了!得到了一个比肯定更让人心动的回应——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一种“你明明知道答案”的亲昵。
他应该满足的。可心底那头名为“贪心”的小兽却被这暧昧的回应喂养得愈发大胆。喜悦是真的,但那股想要继续试探、想要看他为自己打破更多规则的冲动,也是真的。他眨了眨眼,长睫轻颤,右眼尾那颗痣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歪头,像是在思考,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
“我不知道呀,”他声音放得更轻,几乎带着气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万一……摄影师先生贵人多忘事呢?”
这话里的试探和那点小小的挑衅,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他紧紧盯着田雷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田雷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眼神亮得惊人的少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他没有再接话,只是抬起手,用指节在那本他始终拿在手中的硬壳笔记本上,极轻地敲了两下,发出“叩、叩”两声轻响。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梓渝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警告、纵容,以及一种“适可而止”的意味。
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冷硬,但梓渝却觉得,那离去的身影里,似乎带着一丝……拿他没办法的妥协?
梓渝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心底那点试探成功的喜悦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微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嘴角的弧度却再也压不下去。这个模棱两可却充满纵容的回应,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剂催化药,让他对“之后”的期待,变得无比具体而鲜活。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轻盈的心情,办完了剩下的手续。
手续办理完毕,回到宿舍继续整理行装时,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一个分量不轻、包装考究的深灰色硬纸盒找到了他。
“梓渝,这是有人指定要交给你的。”
梓渝道谢接过,心中已然有了预感。他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不是什么奢侈品,而是一本厚重、质感极佳的皮质相册。封面是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角落有一个烫银的、抽象的新月纹样,与他之前收到的润喉糖盒子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翻开了第一页。
呼吸在那一刻滞住。
相册里,不是官方发布的那些精修图,而是独属于【Moonlight_Guardian】视角的、完完整整的记录。
第一张,就是后台初遇。他穿着灰色的训练服,靠在墙角低头看笔记本,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脸上那三颗小痣清晰可见。那时的他,还带着未褪的青涩与隔绝感。
往后翻,是他在练习室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一个动作,汗水浸透了训练服,眉宇间是执拗的倔强;是他深夜加练后,累得直接瘫倒在地板上,眼神放空望着天花板的疲惫瞬间;是他在线下活动,站在人群边缘,努力微笑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黯淡;是《逆鳞之火》舞台上,他回眸望向镜头时,那个混合着依赖与求证、转瞬即逝的笑容;是《月下狩猎》表演时,他眼神锐利如刀,如同月下猎手般的定格……
一页页,一幕幕。从角落的初遇,到练习室的汗水,从舞台的光鲜,到后台不为人知的疲惫与脆弱……田雷的镜头,像最冷静也最深情的眼睛,捕捉了他从“梓渝”到“郑朋”每一个或努力、或挣扎、或绽放的瞬间。这些照片记录了他最真实、最完整,甚至他自己都未必仔细审视过的每一面。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些定格的影像,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酸涩而胀痛。他一直知道那个镜头在注视着他,却从未想过,这注视是如此事无巨细,如此……洞若观火。他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真实的脆弱,所有拼尽全力的绽放,都被这个人默默地、完整地收藏了起来。
他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表演结束,灯光暗下,他独自走向后台时那个略显孤单的背影。而在这一页的夹层里,他摸到一张硬质的黑色卡片。
他抽出卡片,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行银色的字迹,是田雷那力透纸背、凌厉而熟悉的笔迹。
那是一串电话号码。
以及,一句简单却重若千钧的话:
“你的舞台,才刚刚开始。郑朋,联系我。”
“郑朋”。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如此郑重地叫他了?在这个所有人都叫他“梓渝”的地方,这个男人却精准地呼唤着他被掩埋的本名。这不是一个轻飘飘的安慰,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认可,是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跨越,更是一份带着尊重与力量的、正式的邀约。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黑色的卡片上,晕开了那银色的字迹。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苦涩的。他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仿佛装载了他整个夏日重量与光芒的相册,看着那句直接叫他本名、充满了力量与未来期许的话,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出来。
那笑容带着泪,复杂却明亮,像是雨后初霁的月光。
他小声地、带着浓重鼻音,像嗔怪,又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栽,对着空气喃喃:
“摄影师先生……你真是……”
真是……太狡猾了。用这样一份礼物,将他这几个月的所有悲喜酸甜彻底封存、郑重交付;用这样一句话,将他从“淘汰者”的身份中彻底剥离,指向一个更广阔的、名为“郑朋”的未来。
此刻,他的心情早已从淘汰时的“坦然放下”,彻底转变为了对未来的“平静期待”。他知道,一个全新的生活状态,正随着这个男人的邀约,一同到来。那座看似遥不可及的冰山,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只为他一人融化。这份独一无二的偏爱与看见,他收到了,并且,决定牢牢抓住。
月光并未因未戴上王冠而黯淡,相反,它找到了只为自己而亮的,那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