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走廊分别后,田雷回到他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品味的顶层公寓。他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工作台上一盏暖黄的阅读灯,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他打开专用的图像存储设备,屏幕上瞬间被无数个名为"梓渝"或"郑朋"的文件夹填满。他沉默地浏览着,指尖在触控板上缓慢滑动,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屏幕上定格的流光溢彩。这不是他第一次整理这些照片,但这一次,意义不同。
他点开一个标记着"初遇"的文件夹。第一张,就是后台角落,少年低头看笔记本的侧影。田雷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虚虚拂过那张干净得近乎易碎的脸庞。他想起第一次在取景框里捕捉到这束光时的震动,想起自己那声失控的心跳。那时他只想记录,却不知这记录会绵延如此之久,浸入如此之深。
"做你自己就好。"他当时写下了这句话。现在看来,他似乎一直都在践行着这一点——用镜头,忠实地记录着那个最真实的郑朋。
他又点开一组练习室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梓渝累极,靠着镜墙滑坐在地上,头后仰着,喉结滚动,眼神放空,汗水沿着鬓角滚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田雷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他记得那天,少年加练到几乎虚脱,他隔着玻璃,静静看了他很久。一种尖锐的心疼与一种近乎骄傲的情绪同时攫住他。
"想…找个能看到完整天空的地方,安静的…待一会儿。"
少年在直播时那句轻飘飘的话,此刻异常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当时在监控室里听到时,心脏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此刻看着这张疲惫的照片,他仿佛更能体会那份隐藏在轻快语调下的、对喘息之地的渴望。
他继续翻看。舞台上的梓渝是耀眼的,《逆鳞之火》里燃尽一切的决绝,《月下狩猎》中魅惑与危险并存的神秘……每一张,他都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双眼睛里不同的光彩。
当屏幕定格在决赛夜,那张在后台通道抓拍到的、梓渝独自平复呼吸的侧影时,田雷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我就要走了……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少年清亮中带着试探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响起来。那双望着他时、带着狡黠与不易察觉期待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与他对视。
田雷搭在桌沿的左手几不可查地微微收拢,指节抵着坚硬的木质桌面。当时在走廊里,那份因这过于直接的问询而产生的瞬间讶异,以及讶异过后,心底难以抑制地漫上来的、如同被柔软羽毛搔刮过心尖般的细密痒意,此刻再次清晰地复现。
这小家伙……总是知道该如何让他破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张平静而坚韧的侧脸,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痕迹如同遇到暖阳,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和了然。照片里的少年,褪去了所有舞台上的华彩,只剩下极致平静下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这是他最想留住的样子,不是偶像"梓渝",而是少年"郑朋"本来的模样。
就是这些瞬间。他想。
他想把这些瞬间,都送给他。
这个念头促使他行动。他精心挑选,不局限于最美最帅的舞台照,反而纳入了许多看似"不完美"的瞬间——咬唇发力时的狰狞,失误时的懊恼,独自发呆时的空茫,以及……淘汰宣布时,那个红了眼眶却努力微笑的、令人心碎的坚强。
每一张照片的挑选、排序、调整,他都亲力亲为,神情是处理上亿合同案时都不曾有过的专注与慎重。他抚摸着屏幕上少年带笑的眼角,或是蹙起的眉心,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屏幕,触摸到那段有他默默陪伴的、炽热而真实的时光。
最后,他拿出了那张黑色的卡片和惯用的钢笔。笔尖悬停,他思索着该写什么。
他几乎能想象出,当郑朋那小子收到这份相册,看到这张卡片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大概会先是愣住,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会慢慢睁大,接着,可能会脸红,也可能会像只被看穿了所有心思、却又忍不住欢喜的猫,一边强装镇定,一边从眼底泄露出闪闪发光的得意。
想到这里,田雷的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纵容意味的叹息。他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过于生动的想象驱散,但嘴角那抹清浅而真实的弧度,却始终未曾落下。
然后,他想起了少年在淘汰时,那番关于"完美与遗憾"的通透言论,以及那句"用一个全新的生活状态,去迎接我接下来的生活"。
他的舞台,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个幕布。而自己,想成为那个为他拉开新幕布的人。
笔尖不再犹豫,坚定地落下。银色的墨水在黑色卡纸上勾勒出他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邀约:
"你的舞台,才刚刚开始。郑朋,联系我。"
写下"郑朋"这两个字时,他的眼神格外郑重。这是他对他本质的认可与呼唤。
做完这一切,他将卡片轻轻夹入相册最后一页,合上。厚重的皮质封面在灯下泛着低调的光泽。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烫银的新月纹样,眼底最后一丝冰封的痕迹也彻底消融,只剩下如月色般温存而坚定的光芒。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助理:"把我准备好的那个盒子,在他离开前,亲自送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