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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侵蚀

大理的花田

与顾渊的冷战和那场失败的对峙,像撤掉了我最后一道防线。梦魇,或者说,那股一直试图吞噬我的力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侵蚀我所剩无几的“现实”。

起初,只是错觉。

白天,当我独自在家时,眼角的余光会瞥见客厅的角落有一团模糊的、蠕动着的阴影,和梦中的那个怪物极其相似。当我猛地转头去看时,那里又空无一物,只有家具投下的正常影子。

有时,我会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在我耳边呢喃。那声音有时像顾渊,有时像我已经去世的外婆,有时则完全陌生。可当我凝神去听,家里只有一片死寂。

我开始频繁地感到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即使在阳光充足的午后,也会冷不丁地打个寒颤,仿佛有一股冰冷的电流穿过身体。

这些感官上的错乱,让我生活在持续的惊悸之中。我无法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更糟糕的是,我对顾渊的触碰,产生了生理性的排斥。

一天,他或许是试图打破我们之间的坚冰,在我坐在沙发上看书时——虽然我只是拿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坐到我身边,伸手想揽住我的肩膀。

在他的指尖碰到我皮肤的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像是被电流击中的刺痛感猛地传来,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恐惧。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开,缩到沙发的另一头,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失,眼神从错愕到震惊,再到一片死寂的灰败。

“你就……这么讨厌我了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万念俱灰的意味。

我想解释,想说不是讨厌,是害怕,是那种触碰让我感觉像是在接触另一个维度的、不洁的东西。但我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能抱着膝盖,将脸埋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看了我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起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试图碰过我。

画室,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也是我沉溺的深渊。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但不再画任何阳光下的东西。画布成了我宣泄内心恐惧和扭曲的窗口。我画扭曲的人形,画燃烧的天空,画腐烂的树木,画那只存在于我感知中的、流动的阴影。我用最阴暗、最浓烈的色彩,描绘着我支离破碎的内在世界。

我的画技似乎在这种癫狂的状态下得到了某种诡异的提升,画作充满了震撼人心的痛苦和绝望。但顾渊每次经过画室门口,看到里面的景象,眼神都会变得更加沉重。他不再阻止我,或许他知道,阻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的“断片”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有时,我会发现自己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拿着某个东西,却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拿它,或者之前在做什幺。时间会莫名其妙地丢失几分钟甚至更久。

一次,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画室的地上,手里拿着调色刀,面前那幅未完成的画布被割得支离破碎,像一张狰狞的嘴。我的手上、衣服上,都沾满了刺眼的红色颜料,像鲜血一样。

我看着这一切,内心一片茫然。这是我做的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对时间的感知也出现了问题。有时觉得一分钟漫长像一个世纪,有时又觉得几个小时眨眼就过。日夜颠倒成了常态,我经常在白天昏睡,在夜晚清醒地面对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现实世界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溶解。梦魇中的荒原、沼泽,似乎正与这个家,与我的日常生活重叠。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引路者(阴影怪物)并不仅仅是梦中的存在。它或许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真实的东西,它一直就在我身边,只是我以前无法“看见”它。而现在,随着我精神的崩溃和与“现实”锚点的脱离,我逐渐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了。

它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这个世界的虚假,告诉我顾渊的不可信,告诉我只有“回归”才能获得解脱和真实。

它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说服力。

顾渊依旧照顾着我的起居,但我们像是两个生活在平行空间的幽灵。他看着我逐渐被黑暗吞噬,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日益加深,但他无能为力。而我,看着他日益憔悴,看着他眼中属于“我的”那点光慢慢熄灭,内心除了麻木,还有一丝诡异的确认——看吧,他果然无法理解,他果然不属于我的“真实”。

侵蚀,是无声无息的。它不像暴风雨那样猛烈,而是像潮湿的霉斑,一点点蔓延,直到将一切都覆盖、腐化。

我的世界,正在从内部,被彻底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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