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算什么

那场关于缴费单的对峙，像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争吵的最后，是以顾渊的沉默和我的泪水告终。他不再试图解释，只是用那种混合着痛苦、失望和深深无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开了卧室。那一晚，他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从那天起，一种冰冷的沉默，像无形的墙，在我们之间筑起。

我们依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交流变得仅限于最基本的必要事项。

“吃饭了。”

“嗯。”

“药吃了吗？”

“……吃了。”我依旧在撒谎。

“我出门了。”

“……”

他不再试图拥抱我，不再主动提起轻松的话题，眼神也尽量避免与我对视。家里失去了最后一点暖意，变得像一座华丽的冰窖。

我有时会偷偷看他。他坐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寂而沉重。他抽烟的次数明显变多了，阳台上的烟灰缸里总是堆满了烟头。他的眼下有着和我一样浓重的青黑。

我知道，我伤了他。我那尖锐的、毫无根据的怀疑，像刀子一样划破了他长久以来的坚持和温柔。

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每当我想起那张缴费单，想起他最初的隐瞒和后来“完美”的解释，那种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就会卷土重来。我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而他是这个骗局的关键执行者。

沉默，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语言。这沉默比争吵更可怕，因为它意味着沟通的彻底断绝，意味着我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朝着不同的方向下坠。

一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口渴得厉害。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我看到顾渊并没有睡在沙发上。阳台的门开着，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

他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指间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月光勾勒出他消瘦了许多的背影，那身影看起来如此落寞，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重量。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那一刻，我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一种想要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告诉他我错了，告诉他我很害怕，告诉他我不想这样的冲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可是，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个梦魇中，他站在阴影旁边冷漠看着我的画面，猛地闪过脑海。还有周铭那句“辛苦你了”，以及他看我时那审视的眼神……

怀疑和恐惧，像冰冷的锁链，拖住了我的脚步。

我最终没有走过去，只是默默地到厨房喝了水，然后又默默地回到了冰冷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餐厅相遇。他煮了粥，盛了一碗放在我常坐的位置面前，自己则端着一杯黑咖啡，站在窗边。

我坐下，默默地喝着粥。粥是温的，但吃在嘴里毫无味道。

“今天……陈医生那边，我帮你预约了下午三点。”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没有回头。

我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我不想去。”

他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为什么不去？！林夕，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拒绝吃药，拒绝沟通，现在连医生也不肯见了吗？！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他的质问像石头一样砸过来。我抬起头，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内心却一片麻木。

“见了又有什么用？”我轻声说，“他说的‘锚点’，已经动摇了。他说的‘现实’，我已经分不清了。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听一些我无法相信的话。”

“那你相信什么？！”顾渊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双手撑在餐桌上，俯视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你只相信你那些该死的噩梦吗？！你只相信你自己臆想出来的猜忌吗？！那我呢？我们这五年算什么？！算什么？！”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说：“我不知道。”

这三个字，像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眼中的怒火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与空洞。他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仿佛不认识一样看着我。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门被关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把他推远了。

而那堵沉默的墙，似乎变得更加厚重，更加冰冷，将我们彻底隔绝在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