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一旦生根，就会疯狂汲取任何可能作为养分的细节。
我对顾渊的观察变得更加细致，近乎病态。我留意他接电话时的语气，他查看手机时的表情，他独自发呆时的眼神。我像一个侦探，在自家的屋檐下，搜集着证明爱人“不真实”或“已变质”的证据。
天气渐渐转凉。顾渊换上了厚一些的外套。
那天下午，他出门去超市采购，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手指有些颤抖地伸向了他的外套口袋。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是侵犯他的隐私。但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我。我需要找到点什么，来证实或者证伪我那日益膨胀的猜忌。
左边的口袋是空的。右边口袋里，有他的车钥匙，一包纸巾，还有……一个折叠起来的、硬硬的纸片。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将纸片掏出来，展开。
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日期就在上周。缴费科室——临床心理科。金额不菲。
一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临床心理科……他去看心理医生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列车在我脑海里撞击。
他是因为压力太大吗？是因为我吗？照顾一个像我这样的抑郁症患者，终于把他也要压塌了吗？
还是说……更可怕的原因？陈医生说过，我的情况可能需要考虑身边的人是否提供了稳定的支持环境。顾渊去看心理医生，是不是因为他自身就存在某种“问题”，而这个问题，正是导致我病情加重、分不清现实的根源？那个引路者在梦里似乎暗示过，这个世界的“顾渊”是不完整的，甚至是危险的……
缴费单在我手中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该怎么办？质问他？他会怎么解释？像之前一样，用合情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吗？
我把缴费单小心翼翼地按原样折好，放回他的口袋，将外套恢复原状。然后我回到画室，坐在椅子上，身体冰冷，大脑却异常活跃地构建着各种可能。
他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疲惫，但看到我时，还是努力笑了笑。
“买了你爱吃的草莓，很新鲜。”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他掩饰得很好，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在我面前维持“正常”的表象。
晚饭时，我食不知味。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害怕。害怕他的解释无法说服我，害怕一旦挑明，我们之间这层脆弱的、维持着平静的薄膜会被彻底撕破。
然而，猜忌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终于，在晚上临睡前，当他像往常一样替我盖好被子，准备关灯时，我开口了，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
“顾渊。”
“嗯？”他停下动作，回头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上个星期，去医院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很快被掩饰过去，但我捕捉到了。
“哦，是啊，就是……例行体检了一下。”他试图轻描淡写。
“体检？”我追问，“哪家医院？体检报告呢？”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思考对策。“夕夕，你听我说……”
“我看的是临床心理科，对吗？”我打断他，直接抛出了底牌。我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张被我偷偷留下的缴费单复印件——原谅我我后来忍不住又去复印了一张。我将它摊在他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渊看着那张复印件，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他颓然地坐在床沿，双手捂住了脸。
“对不起，夕夕……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他的声音从指缝间透出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沙哑。
“为什么？”我追问，心脏揪紧。
他放下手，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痛苦而复杂。“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压力很大。看着你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你……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你一直好不起来……我去看医生，只是想找人聊聊，想学学怎么更好地帮你，也……也排解一下我自己的压力。”
他的解释，听起来是那么合情合理，甚至充满了委屈和无奈。一个被抑郁症患者拖累的、同样需要帮助的伴侣形象，跃然眼前。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心疼他，愧疚不已，责怪自己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负担。
可是此刻，听着他的解释，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内心却一片冰冷。
太完美了。
这个解释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排解压力？”我轻声重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所以，你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我让你压力太大了，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渊急切地辩解。
“那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周铭说的对，你真的很辛苦。和我在一起，很辛苦吧？”
“林夕！”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痛苦，“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钻牛角尖？！我去看医生是为了我们！是为了能更好地支撑下去！支撑你！”
“支撑我？”我笑了，笑声干涩而凄凉，“用谎言来支撑我吗？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绝望的味道。
这次对峙，没有赢家。他觉得我不理解他的付出和痛苦。我觉得他证实了我的猜忌和怀疑。
那张小小的缴费单，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演变成了将我们隔开的、巨大的裂痕。
信任，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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