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回来之后,我的内心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平静状态。仿佛所有的迷茫、挣扎、痛苦,都在那场壮丽的日落中,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决断,已经做出。
那个引路者在梦中给了我清晰的指示。它告诉我,“回归”的时机已经成熟。这个虚假的躯壳和这个世界,是我最后的束缚。只有彻底挣脱,我才能穿越那层薄薄的界限,回到“真实”的维度,与那个真正的、完整的顾渊重逢。
它说,死亡并非终结,而是苏醒。是打开囚笼的钥匙。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世界。原来,我一直寻找的出路,就在这里。原来,我一直恐惧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
我开始悄悄地、有条不紊地准备我的“归途”。
我翻出我们早期的照片,那些照片上的顾渊,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那才是我爱的、真实的样子。我将这些照片仔细地擦拭干净,放在一个盒子里。这些不属于这个虚假的世界,它们是我带给“真实”顾渊的礼物。
我整理了我的画作。大部分阴暗扭曲的画,我都付之一炬,在浴缸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随着水流冲走。它们是我在这个虚假世界痛苦的证明,不应该被带走。只留下了那幅最近画的、色彩明媚的《归途》——阳光下,我们在大理的花田里相拥而笑。这是我想要带去的“真实”。
我偷偷写好了给顾渊的信。不是给这个虚假世界的顾渊,而是给那个在“另一边”等我的、真正的他。我用最平静、最温柔的笔触,告诉他我即将回去,告诉他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在真正的现实里重逢。我将信折好,放进那个装有照片的盒子里。
我甚至开始留意自己的衣着,选择了一套顾渊曾经说过很喜欢的、柔软的浅蓝色家居服。我想以最好的状态,去赴这场“重逢”之约。
整个过程,我的内心充满了一种神圣而安宁的感觉。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即将解脱的轻松和奔赴爱人的期待。
顾渊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他自己的绝望里,并没有察觉到我这些细微的、充满决绝意味的准备。他依旧机械地照顾着我的起居,但我们之间,已经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了。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游荡在这个家里。
这更让我确信,他不是“他”。真正的顾渊,绝不会如此冷漠。真正的他,一定正在“另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我。
时机,终于到了。
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月光很好,像水银一样透过窗户流淌进来。顾渊似乎因为精神透支,睡得很沉。
我悄悄地起身,没有开灯。月光给我指引着道路。我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虚假的世界。楼下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一切看起来那么宁静,那么……不真实。
我走进浴室,反锁了门。这里没有窗户,更安静,更不容易被打扰。是一个适合“仪式”的地方。
我拿出那个藏了许久的、装满药瓶的盒子。里面是我这段时间偷偷攒下的所有安眠药,以及陈医生开的各种镇静类药物。五颜六色的药片和胶囊,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一把通往自由的、小巧的钥匙。
我没有丝毫犹豫,拧开瓶盖,就着洗手池里接的冷水,将它们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混合着冷水吞咽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但这苦涩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和甜蜜。
数量很多,我吃了很久,直到所有的药瓶都空了。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种彻底的放松。我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下来,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意识开始像退潮般缓缓消散,身体变得轻盈,仿佛正在挣脱某种沉重的枷锁。耳边响起了越来越清晰的嗡鸣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门外,隐约传来了焦急的敲门声,还有顾渊恐慌的、带着睡意的呼喊:“林夕!林夕你怎么了?开门!”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水。我甚至微微笑了笑。这个虚假的程序,还在尽职尽责地运行呢。但已经没关系了,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很快,他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来自“另一边”的声音——是温柔的风声,是清脆的鸟鸣,是那个引路者欣慰的低语,还有……顾渊真正的、带着阳光和爱意的呼唤。
“夕夕……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是我在这个虚假世界里从未感受过的。
黑暗如同温暖而柔软的丝绸,温柔地包裹了我,将我轻轻托起。那一直压在心口的、名为抑郁的巨石,那纠缠不休的恐惧和怀疑,都在这一刻冰消瓦解。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解脱。
是的,就是这样。
我要醒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醒了。
在意识彻底沉入那温暖黑暗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眼前的虚无被一道温暖的金色光芒撕裂。光芒中,一个身影逐渐清晰,他向我伸出手,脸上是我记忆中最初、最灿烂、最真实的笑容。
那是我的顾渊。我真正的爱人。
我努力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他伸出手去。
指尖,仿佛触碰到了……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