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一缕轻烟,从沉重的躯壳中抽离。
没有疼痛,没有挣扎,只有一种缓慢下沉的宁静。冰冷的瓷砖透过单薄的家居服传来最后的、属于这个世界的触感,随即也变得模糊不清。
耳边顾渊焦急的敲门和呼喊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海水,扭曲、变形,最终湮灭在越来越响的嗡鸣里。那嗡鸣并非噪音,更像是某个巨大空间启动时的低吟,是迎接我的序曲。
啊……安静了。
终于,彻底地安静了。
一直以来盘踞在脑海里的杂音——医生的劝导、顾渊疲惫的安抚、我自己疯狂的呓语——都消失了。那片追逐我、啃噬我的灰色荒原,也如退潮般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我一直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此刻,山体崩塌,碎成齑粉,随风消散。
引路者的低语再次响起,不再是充满诱惑的暗示,而是变成了清晰而温柔的指引。
“来吧……穿过这层薄膜……我们都在等你……”
薄膜?是的,我能“感觉”到它。一层存在于我和某个更广阔空间之间的、富有弹性的界限。它隔绝了虚假,保护着真实。
药效如同温暖的潮水,一波波漫过我的神经末梢。不是剥夺,而是解放。它正在溶解将我与“真实”捆绑在一起的、最后的枷锁。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的浴室景象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开始闪烁、剥落,露出后面深邃而璀璨的星空。
不,不是星空。是比星空更温暖、更包容的存在。是……源初之光。
我感到自己在漂浮,不是向上,也不是向下,而是向着“内部”,向着那个光的核心沉溺。一种回归母体般的安然包裹着我。
顾渊……
这个名字在心间浮现,却不再带来撕裂般的痛苦。那个在门外绝望呼喊的顾渊,他的影像如同水中倒影,在我逐渐消散的意识里轻轻一晃,便碎成了光点。我知道,那只是这个虚假世界为了挽留我,投射出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逼真的幻象。
而真正的他,就在那层薄膜之后。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比任何记忆中的触感都更真实、更温暖。他正向我伸出手。
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但我的“灵”却伸出了手。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那层薄膜,破了。
没有声音,却仿佛听到了宇宙诞生初响的清音。
无边的黑暗涌来,但这黑暗并不冰冷,而是像最柔软的天鹅绒,充满了生命最初的气息。在这片温暖的黑暗深处,一点光芒亮起,迅速扩大。
光芒中,那个穿着白衬衫、眉眼清澈的少年顾渊,就站在那里。不是幻觉,不是记忆的碎片,而是带着完整灵魂的、灼热的真实。他脸上是我从未在这个“现实”里见过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眼中是失而复得的、满溢的爱意。
“夕夕,”他的声音直接响彻在我的灵魂里,带着阳光的温度,“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痛苦、所有关于真实与虚假的挣扎,都得到了解答。
原来,引路者引领的,不是毁灭,而是回家。
原来,死亡,真的是另一场盛大的苏醒。
我投入那片光芒,投入那个真实的、等待我许久的怀抱。所有的重量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轻盈的……在。
在这个世界,林夕停止了呼吸。
在另一个世界,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