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栋建筑呢?
说它是栋楼,都算是对现代建筑业的一种恭维。木头歪斜,墙皮剥落得很有后现代艺术风格,二楼窗户拿胶带粘着个巨大的“万”字,在微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口挂着的牌匾——“万事屋阿银”,那“银”字的一勾甚至有点掉漆,看着像个“艮”字。
我捏着口袋里那张薄薄支票,指尖有点发烫。是不是冲动了?仅仅因为看了一集动画,被那个天然卷死鱼眼男人在废墟里依然插科打诨守护同伴的样子感动得一塌糊涂,就真的循着地址找过来,准备“投资”这家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架的事务所?
深呼吸,推门。门轴发出垂死的“嘎吱”一声抗议。
意料之中的混乱场景。一个银色天然卷的男人深陷在沙发里,像一滩没有骨头的软体生物,正全神贯注地抠着鼻子,指尖那点微小的运动大概是他今天最大幅度的健身。旁边,一个橘红头发、穿着旗袍的少女正暴力摇晃着一瓶蛋黄酱,试图用徒手的方式拧开那个显然需要工具辅助的金属盖。而另一个戴眼镜的少年,看起来是这里唯一的常识人,正对着空气——不,是对着那天然卷——进行着无力的说教:
志村新八银桑!这个月的房租真的不能再拖了!登势婆婆已经说了,再不交就要把我们连同这间屋子一起扔去填海造陆啊!
坂田银时新八,淡定。
天然卷,坂田银时,终于把手指从鼻孔里解放出来,弹了弹,一脸了无生趣,
坂田银时填海是江户的百年大计,我们能参与其中,是荣誉,懂吗?是历史的见证人
志村新八谁要这种荣誉啊!
志村新八,眼镜反着光,声音绝望。
我就是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中,清了清嗓子,用尽毕生勇气开口:
老板那个……请问,这里是接受投资的万事屋吗?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银时的死鱼眼稍微睁开了一条缝,新八的镜片闪了闪,而那个橘发少女,神乐,已经丢开蛋黄酱瓶子,“嗖”地窜到我面前,碧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
神乐钱?你有钱阿鲁?
她吸了吸鼻子
我僵硬地点头,掏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数字不算天文,但绝对足够让这间万事屋喘上一大口气。
神乐一把抢过,动作快得带风。她瞪着那张纸,像是要确认上面的数字不是幻觉,然后,整张脸瞬间被巨大的、璀璨的笑容点亮。她猛地转身,高高举起支票,声音穿透了这间破旧事务所的每一个角落,震得窗框上的“万”字又掉了一小块漆。
神乐银酱!!!我们有钱了阿鲁!!!有钱交房租了!!!不用被塞进水泥桩子里当奠基石了阿鲁!!!
那一刻,看着她因为最简单直接的快乐而闪闪发光的样子,看着新八扶着眼镜长舒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的表情,甚至连那个瘫着的天然卷嘴角都似乎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我心里那点犹豫和怀疑,“噗”地一声,烟消云散。
值了。哪怕这钱打水漂,就买眼下这一幕,也值了。
入股手续简单得近乎儿戏。在一张皱巴巴的、疑似包过炒面面包的纸上签下名字,按了个指印,银时接过剩下的支票,拍了拍我的肩,语气沉重得像托付遗孤
坂田银时以后就是自己人了,老板。放心,跟着万事屋,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在付清房租、水电、定春狗粮、神乐的零食以及阿银我的草莓牛奶欠款之后
我居然,真的信了。
第二天,我是被窗外过于嘈杂的议论声吵醒的。住在歌舞伎町就是这样,永远不缺热闹。但今天这热闹,似乎有点不对劲。我揉着眼睛走到临街的窗边,往下看。
町内的公共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有早起买菜的大妈,有宿醉未醒的混混,有穿着制服的警察(等等,真选组的人也这么八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挤开人群,凑近。
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崭新的,墨迹似乎都没干透的……“悬赏令”?上面印着一张像素粗糙、但绝对能认出是我本人的大头照。照片上的我,因为昨天成功“入股”而带着一丝傻气的微笑。
照片下方,是一行加粗的醒目大字:【抵押品 - 编号 WS-001】。
再下面,是一行更小的,却更触目惊心的字:
“此人物已于昨夜由万事屋坂田银时抵押予登势酒吧,以偿付其拖欠之酒水债务及本月预算亏空。见者请勿投喂,暂不具备赎取价值。”
空气凝固了。周围那些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怜悯、嘲笑、或者纯粹的看乐子。我的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抵押品?编号?预算亏空?昨夜??那张支票……我甚至能闻到它昨天在神乐手里散发的希望的味道!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考虑着是当场切腹还是先找那个天然卷同归于尽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糖分过度摄取后特有黏腻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坂田银时哟,老板,起得真早啊,看来很适应歌舞伎町的作息嘛。
我猛地扭头。坂田银时,就站在我身后,还是一身万年不变的松松垮垮的和服,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用一种“今天天气真好”的表情打量着公告栏上的“我”。
老板坂——田——银——时——!
我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
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银时把挖出来的东西精准地弹飞,掏了掏耳朵,死鱼眼里毫无愧色,甚至带着点“你这人怎么大惊小怪”的责备。
坂田银时字面意思啊,老板。商业运作,偶尔会遇到一点点资金周转上的小困难,需要一些灵活的资产盘活手段。
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语气堪称推心置腹,
坂田银时考虑到你现在的市场估值和流动性,阿银我建议,你暂时最好扮演好定春的移动狗窝这一角色,隐蔽性强,包吃包住,安全性高,就是偶尔需要忍受点口水……
我……移动狗窝???
不等我爆发,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伴随着欢快的“汪汪”声扑了过来,差点把我直接创飞。是定春,万事屋那只巨型生物犬。它亲热地用它那颗大脑袋蹭着我,尾巴摇得像龙卷风。
在我被定春的热情和口水量弄得晕头转向、勉强站稳时,手下意识地在它毛茸茸的脖子上抓了一把,试图寻找支撑点。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不同于皮毛触感的东西。
我低头,拨开它厚实蓬松的颈毛。
一个熟悉的、打着登势酒吧标记的硬纸牌项圈,套在定春原本的项圈外面。纸牌边缘粗糙,上面用同样熟悉的潦草字迹写着:
【暂押品:醋昆布(神乐专属) - 兑换需凭万事屋下月营收条】。
连……连神乐的醋昆布……都押出去了???
我捏着那张冰冷的、边缘有些割手的硬纸牌,抬起头,望向万事屋二楼那扇依旧摇摇欲坠的窗户。初升的太阳给它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
歌舞伎町的喧嚣在耳边模糊成一片背景噪音。
所以,这就是……我入股后的……万事屋?
我的老板,在我入股的第二天,把我,连同他队员的零食,以及我们所有人的尊严和预算,一起打包,抵押给了街角的酒吧。
而那只被称为定春的巨大生物,正用它湿漉漉的、无比纯真的眼神望着我,尾巴依旧欢快地拍打着地面,扬起细细的灰尘。
我的万事屋股东生涯,在正式开始的第二天,似乎就已经看到了尽头……不,是看到了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