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靠在冰凉的床沿,地板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入身体,却远不及他心头的灼烫。那根微微动弹过的手指,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汹涌的、无法平息的波澜。不是幻觉,不是偶然。她在挣扎,在试图回应,哪怕用尽了仅存的、微乎其微的力气。
他不能再等了。
那个被遗忘的夏天,那个模糊的、总是低着头的女孩影子——他必须找到连接点,找到证据,证明沈微不仅仅是那个“骚扰”他的练习生,而是更早、更久远的存在。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护工被他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他。
“我出去一趟。”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看好她。”
他没等护工回应,已经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病房。走廊空旷,他的脚步声回荡,急促而凌乱。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电话接通,他语速极快,几乎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再查沈微,不是近期的资料。重点是十年前,XX省XX市,那个镇中学。我要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她在那所学校的一切!照片、记录、认识她的人……任何东西!立刻!马上!”
挂断电话,他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绷得发白,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皮质包裹上,深深呼吸。车厢内弥漫着他身上未散的、来自活动现场的定型发胶和香水的味道,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那个夏天……他拼命地回想。除了燥热、尘土、孤独,还有什么?那个总低着头的,模糊的女生影子……
画面一闪而过。好像是……有一次他在操场打球,用力过猛,球飞出了边界,滚到了跑道边缘的树荫下。似乎……是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生,默默地把球捡了回来,低着头,双手捧着,递还给他。他当时好像……连句谢谢都没说,接过球转身就又跑回了球场。
是她吗?那个捡球的,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女生,就是沈微?
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酸麻。
等待消息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他驱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驶,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无法映入他的眼底。脑海里反复交替着沈微苍白昏迷的脸,和他自己曾经面对她时,那毫不掩饰的厌烦与冰冷。
几个小时后,手机终于响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
“坤哥,查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不确定,“确实有沈微这个人,学籍记录显示她初二下学期转入那所镇中学,初三没读完就离开了,时间上……和你在那里的时间有重叠。”
蔡徐坤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有呢?”
“我们找到了几个当时和她同班的人,联系方式发给你了。另外……”对方顿了顿,“我们通过一些渠道,联系上了她老家的一位远房亲戚,据说她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后来也……家里没什么人了。那位亲戚提到,沈微好像一直保留着一个旧箱子,放在她现在住处的床底下。因为是她私人物品,我们没敢动。”
旧箱子?床底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地址!”蔡徐坤的声音陡然拔高,“把她现在的住址再发我一遍!精确到门牌号!”
他猛地调转车头,轮胎在路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朝着那个他之前只去过一次的老旧小区疾驰而去。
夜色深沉。小区里寂静无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路径。他再次敲响了那扇门。
开门的依旧是那位面容憔悴的老妇人,沈微的外婆。她看到去而复返的蔡徐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更深的疲惫。
“阿姨,”蔡徐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但眼底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我是沈微的朋友,我想……能不能看看她留在这里的一个旧箱子?可能放在床底下。这对我……对她,都很重要。”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实性。眼前的年轻人衣着不凡,气质卓绝,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脸上的急切和某种深切的痛苦,却不似作伪。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蔡徐坤几乎要再次开口恳求,她才缓缓侧身,让开了门。
“在……她房间床底下。你自己找吧。”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仿佛已无力去探究太多。
蔡徐坤低声道谢,几乎是冲进了那个他上次未曾进入的小房间。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一个衣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久未住人的、淡淡的尘埃味道。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看向床底。黑暗中,果然看到一个蒙尘的、暗红色的硬纸板箱子。
他将箱子拖了出来。箱子不重,上面落满了灰。他的心却在尘埃被惊扰的浮动中,狂跳起来。
箱子上没有锁。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颤抖着手指,掀开了箱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件叠放整齐的、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校服的胸口,依稀能辨认出那所乡镇中学模糊的校徽。
他的呼吸一滞。
他将校服小心地拿到一边。下面,是几本旧课本,笔记作业本,封面写着娟秀的“沈微”二字。他快速翻动着那些作业本,里面的字迹工整清秀。在一本数学书的扉页角落,他看到了用铅笔淡淡写下的一行小字:“今天,他打球的样子,很好看。”
没有署名,没有指向。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他”是谁。
继续往下翻。课本下面,是一个略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东西。
蔡徐坤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有些发脆的牛皮纸。
里面,是一本素描本。
封皮是简单的深蓝色,已经有些磨损褪色。
他屏住呼吸,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纸上,是用铅笔勾勒出的,一个在奔跑的少年背影。线条略显稚嫩,有些地方因为反复擦拭而显得模糊,但那个背影的动态、那飞扬的发梢、那清瘦的轮廓……与他手机里存着的那张十年前偷拍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不,这本素描上的,线条更细腻,情感更……专注。仿佛作画的人,是用目光一遍遍临摹,才将那个瞬间刻印在了纸上。
他颤抖着,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第二页,是少年靠在教室窗边看书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三页,是他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练习投篮的跃起瞬间。
第四页,第五页……
全是他在那个夏天的不同瞬间!打球、跑步、发呆、走路……全都是铅笔素描,没有一张彩色照片,但每一张都捕捉到了他当时的神态,那种被遗忘的、十几岁少年特有的,混合着孤独与倔强的气息。
翻到素描本的中间部分,画风开始变化。不再是那个乡镇中学的背景。画面上的人,开始穿上舞台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在绚丽的灯光下歌唱、舞蹈。那是出道后的他,是顶流偶像蔡徐坤。
笔触明显成熟了许多,线条流畅,光影处理也更为专业。但那份专注,那份仿佛要将画中人每一个细节都铭记于心的执着,却从未改变。
有他在练习室里挥汗如雨的画面;有他在后台角落里疲惫小憩的瞬间;有他站在领奖台上,手握奖杯,眼眸璀璨的模样……很多场景,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记得,却都被这支铅笔,虔诚地记录了下来。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那不是舞台上的他。
那是一张半身像。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没有化妆,头发柔软地垂在额前,眼神看着画外,带着一丝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背景是虚化的,仿佛就在某个平凡的午后。
画的右下角,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墨水是深蓝色的:
“藏了十年的夏天,和所有与你有关的,我的秘密。”
日期,落款是三个月前。正是她频繁“偶遇”他,而他对此厌烦至极的时候。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砸落在素描纸的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蔡徐坤猛地合上素描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无比沉重的珍宝。他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冰凉粗糙的纸面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整个房间,只剩下他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
十年。
原来那些他所以为的处心积虑的“偷拍”,那些他深恶痛绝的“跟踪”,其背后,藏着一个跨越了整整十年的夏天,和一个女孩,沉默而固执的,所有与他有关的秘密。
他曾经是她贫瘠青春里,唯一的光。
而他,差一点,就亲手扼杀了这缕微弱却坚持了十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