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材室昏暗的光线将空气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尘埃在其中缓慢浮沉。那声低哑的“别躲我了，行不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余音在林薇耳中嗡嗡作响，震得她心口发麻。
她看着他，陈灼，那个总是带着一身锋芒和汗水的少年，此刻眼神里强撑的凶狠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赤裸裸的企求。挡在门前的肩膀微微垮下，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御。
刚才被他攥过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烫，伴随着脉搏一下下急促地跳动。
空气凝滞，呼吸可闻。
林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所有精心构筑的理性围墙在这一刻显得摇摇欲坠。她该说什么？说“好”吗？然后呢？放任自己滑向那个未知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深渊？
她的犹豫和挣扎清晰地写在脸上。
陈灼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缓缓直起身，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算了。”他别开视线，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挫败感，“当我没……”
“没有。”
两个字，很轻，却像羽毛一样精准地拂过凝滞的空气，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陈灼猛地抬眼，看向她。
林薇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腕上，声音轻却清晰：“我没有……怕你。”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终于抬起头，迎上他骤然亮起的目光。
“我只是……”她斟酌着用词，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无法掌控的情绪用她熟悉的方式表达出来，“需要一点时间……调整频率。”
频率。一个物理概念。物体在单位时间内振动的次数。当外力频率和物体固有频率接近时，振幅最大，发生共振。
她的世界原本有一套稳定运行的固有频率。做题、考试、拿第一，规律，平静，可控。
而他的出现，像一道完全不同频的、强劲的外力，粗暴地闯入，激起剧烈的、让她无所适从的震荡。
陈灼愣了一秒，显然没料到她会用这个比喻。但他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眼底重新燃起光亮，那光亮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人。
“调整频率？”他重复了一遍，向前微微倾身，语气里带着一种全新的、小心翼翼的希望，“怎么调？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追问直接又迫切，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不绕弯子的劲儿。
林薇被他看得脸颊发热，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有点退缩，下意识地又想避开他的视线。
“就……像以前一样。”她声音更低了，几乎像含在嘴里，“辅导。做题。”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无力得可笑。像以前一样？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陈灼却像是接到了什么重要指令，极其郑重地点头：“好。”
气氛再次微妙地沉默下来。但不再是之前的紧绷和对抗，而是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细腻的张力。昏暗的器材室里，那些堆叠的垫子和器材仿佛成了唯一的观众。
“那……”陈灼摸了摸后颈，似乎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眼神瞟向门口，“出去？”
林薇轻轻“嗯”了一声。
他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林薇低着头，快步走过去，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
“林薇。”他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她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下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有某种坚定的承诺，“我不会再乱扔篮球了。”
也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惊吓。未尽的话语，弥漫在空气中。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拉开门。外面明亮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刺得她微微眯起眼。她快步走了出去，将那片昏暗和弥漫其间的暧昧气息甩在身后。
心跳依然很快，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
接下来的几天，辅导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
他们依旧在图书馆那个靠窗的座位。他做题，她讲解。讨论牛顿定律，分析电磁感应。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不再会在她讲解时，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但她偶尔用笔点他的草稿纸时，他的手指会微微蜷缩，耳根泛红。
她讲题时依旧条理清晰，但目光偶尔掠过他专注的侧脸时，会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依旧会带冰镇的饮料，有时是运动饮料，有时是盒装的牛奶，沉默地推到她那边。她有时会喝，有时不会，但不会再问。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弦被悄然拨动，发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细微的共鸣音。他们小心地维持着一种平衡，像在走钢丝，害怕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直到这天，讲一道关于振动和波的题目。
“……所以，当两个物体的振动频率相同时，就会发生共振，能量传递效率最高。”林薇在草稿纸上画着两个并排的简谐运动图像。
陈灼看着那两条逐渐重合的波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们现在这样，”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算不算……频率接近了？”
林薇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紧。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将墨迹照得发亮。空气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样子。没有戏谑，没有逼迫，只有一个认真的、等待确认的疑问。
共振频率。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达到了那个临界点。
振幅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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