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是被沙子烫醒的。
越野车的天窗没关严，正午的阳光像金针刺进来，落在他眼皮上，带着漠北特有的灼热。他猛地坐起身，后脑勺“咚”地撞在车顶，疼得他龇牙咧嘴，转头就看见张起灵坐在副驾驶座上，正低头看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小哥？”吴邪揉着后脑勺，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到哪了？”
张起灵抬头，手里拿着张泛黄的地图，边角被风沙磨得发毛。“离黑城还有三十公里。”他说，声音比漠北的风还清冽，指了指地图上的红圈，“胖子说的那处遗址，就在这附近。”
吴邪凑过去看，地图上除了标记着黑城的位置，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是胖子的笔迹：“天真，小哥，那批西夏的鎏金佛头就藏在遗址西北角的佛塔里，记得多带点水，漠北的沙子能把人烤成肉干！”
“这死胖子，自己不来就算了，还把我们当苦力。”吴邪骂了句，心里却有点发暖。这次来漠北，本是他和胖子约好的，结果出发前胖子被潘家园的老狐狸绊住了脚，临走前塞给他们这张地图，拍着胸脯保证“找到佛头卖了钱，胖爷分你们三成”。
他转头看窗外，视线所及全是起伏的沙丘，金黄金黄的，被风雕刻出流畅的弧度，远处的地平线和天空连在一起，蓝得晃眼。“这地方也太荒凉了。”吴邪咂舌，“真能有佛头？”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个军用水壶，拧开递给他。水是凉的，带着点薄荷味，显然是加了冰块，在这酷热的沙漠里，一口下去，从舌尖凉到胃里。“还有两个小时日落。”他说，“得在天黑前找到遗址。”
吴邪点点头，发动了越野车。车轮碾过沙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沙漠里显得格外突兀。张起灵靠在椅背上，又低头看起了地图，阳光从他发间漏下来，在地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吴邪偷偷看他，发现这人比在雨村时黑了点，大概是前几天在戈壁滩晒的，却更显得眉眼清俊，像漠北的玉石，冷硬里藏着温润。他想起刚认识张起灵的时候，这人总像块捂不热的冰，眼神里的疏离比长白山的雪还寒，可现在，他会记得在水壶里加冰，会在他撞到头时默默递过药膏，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温柔，比佛头更让人心动。
越野车在沙丘间颠簸了约莫一个小时，远处突然出现了片模糊的轮廓，像是断壁残垣。“那是不是黑城？”吴邪踩了脚油门，车速快了起来。
越靠近，轮廓越清晰。果然是座古城遗址，断墙颓垣散落在沙地里，有些墙体已经被沙丘半掩埋，只露出顶部的残砖，风穿过墙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应该是这儿了。”吴邪把车停在遗址外，推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沙子和尘土的味道。张起灵已经先一步下车，正抬头看着最高的那座佛塔，塔身倾斜着，塔顶的鎏金早已被风沙磨尽，只剩下灰扑扑的砖。
两人背上背包，往遗址里走。沙地里散落着不少碎陶片，上面还能看到模糊的花纹，显然是当年的生活用品。吴邪捡起一块，上面画着只骆驼，线条简单却生动。“这要是带回去，胖子肯定说是古董。”
张起灵从他手里拿过陶片，翻过来，背面有个小小的刻痕，像个“吴”字。“不是古董。”他说，“是近代的。”
吴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刻痕分明是他自己的笔迹。他突然想起五年前，他和张起灵、胖子也曾来过黑城附近，当时也是在沙地里捡了陶片，他还开玩笑似的刻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这碎片竟能保存到现在。
“时间过得真快。”吴邪叹了口气，把陶片放进背包，“那时候你还总跟我闹别扭。”
张起灵的耳尖微微发红，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往西北角走。
佛塔比远处看的更残破，塔基被沙子埋了一半，塔身有个巨大的裂口，像是被雷劈过。吴邪用手电筒往裂口里照，光柱扫过黑暗，能看见里面堆着不少杂物，像是坍塌的砖块和朽木。
“胖子说的佛头，该不会就在这里面吧？”吴邪皱着眉，“这地方看着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
张起灵绕着佛塔转了一圈，在背面停住脚步，指着一块松动的砖块。“这里是空的。”他伸手抠住砖缝，用力一拉，砖块“哗啦”一声掉了下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操，还真有机关。”吴邪凑过去闻了闻，“没什么怪味，不像有粽子的样子。”
张起灵从背包里拿出绳索，一端系在旁边的断柱上，另一端递给吴邪。“你在上面等着。”他说。
“不行，要去一起去。”吴邪把绳索往自己手腕上缠了两圈，“上次在蛇沼你就想一个人逞英雄，这次别想甩开我。”
张起灵看着他，眼神里闪过点什么，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小心点。”他说。
洞口比想象的深，两人顺着绳索往下滑，脚踩在松软的沙子上，发出“噗”的声响。张起灵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四周，原来这是间地下室，不大，约莫十平米，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看来佛头就在这些箱子里了。”吴邪走过去，刚要打开最上面的箱子，就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
“不好！”张起灵猛地拽住他往后退，两人刚离开原地，头顶就塌下来一大片沙子，把刚才的位置埋得严严实实，“是流沙！”
吴邪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看着那片不断下陷的沙地，后背全是冷汗。“这胖子，居然没说这里有流沙！”
“他可能不知道。”张起灵的声音很稳，“这机关应该是后来才被人动过手脚。”
话音刚落，地下室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照到的只有不断从缝隙里渗进来的沙子，像是要把整个空间填满。
“这下完了。”吴邪苦笑，“前有流沙，后有封门，我们该不会要交代在这漠北沙漠里吧？”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很热，掌心的薄茧蹭过吴邪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别怕。”他说。
吴邪看着他在黑暗中依旧清晰的轮廓，突然笑了。“有你在，我怕什么。”他反手握紧对方的手，“大不了就是一起变成沙漠里的枯骨，多少年后被人挖出来，还能当个典故说。”
张起灵低笑了一声，是很轻的那种，像漠北的风吹过沙丘，带着点温柔的弧度。他打开背包，拿出备用的荧光棒，掰亮了两根，淡绿色的光瞬间填满了地下室，虽然微弱，却足够看清四周。
“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张起灵说，手里的荧光棒照向墙壁。
两人沿着墙壁摸索，指尖划过粗糙的砖石，突然吴邪的手顿了一下。“这里是空的。”他敲了敲墙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张起灵走过来，用军刀插进砖缝，用力一撬，果然有块砖松动了。两人合力把砖块都卸下来，露出后面的通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通过，黑黢黢的，看不清尽头。
“只能从这走了。”吴邪弯腰就要进去，却被张起灵拉住了。
“我先去。”张起灵把荧光棒塞给他，“有事喊我。”
通道里很矮，必须弯着腰走，墙壁上全是沙子，蹭得人后背发痒。吴邪跟在张起灵后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点阳光的味道，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竟让人觉得安心。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突然出现了光亮。张起灵加快了脚步，钻出通道的瞬间，吴邪听见他低低地“咦”了一声。
他也跟着钻出去，抬头就愣住了——外面竟是片小小的绿洲，有棵歪脖子胡杨树，树下还有个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头顶的蓝天。
“这……这是怎么回事？”吴邪挠头，“黑城里居然有绿洲？”
张起灵走到水潭边，掬起一捧水，水里映出他的影子，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可能是以前的暗河。”他说。
吴邪凑过去喝水，潭水冰凉甘甜，比水壶里的冰水还解渴。他洗了把脸，抬头看见张起灵正看着胡杨树上的什么，走过去一看，发现树干上刻着不少字，最上面的是胖子的笔迹：“天真，小哥，惊喜不？佛头是假的，这绿洲才是老子给你们找的度假地，好好享受二人世界，胖爷就不打扰了！”
下面还有几行字，是吴邪自己的，写着“2015年夏，与小哥、胖子到此一游”，旁边画了个丑丑的笑脸。再往下，是张起灵的笔迹，只有两个字：“等你”，刻得很深，像是用刀尖一点点划出来的，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吴邪头像，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
“这死胖子！”吴邪又气又笑，眼眶却有点湿。他转头看张起灵，对方正伸手摸着那两个字，指尖在“等你”上轻轻摩挲。
“原来你早就知道。”吴邪的声音有点发颤。
张起灵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块小小的石头，上面刻着个“邪”字，和他当年在长白山捡的那块很像，只是更光滑些，显然是被摩挲了很久。“这次，不用等了。”
吴邪接过石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暖得他心口发烫。他突然扑过去，抱住了张起灵，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哭什么。”张起灵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高兴。”吴邪吸了吸鼻子，“胖子说得对，这地方确实适合度假。”
张起灵低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像沙漠里落下的第一滴雨，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夕阳西下时，他们坐在胡杨树下，看着远处的沙丘被染成金红色，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唱一支古老的歌。吴邪靠在张起灵肩上，手里把玩着那块刻着“邪”字的石头，突然觉得，所谓的佛头，所谓的宝藏，都不如此刻的安稳重要。
“回去之后，让胖子请我们吃火锅。”吴邪说，“要特辣的。”
“好。”
“还要喝冰啤酒，冰镇的那种。”
“好。”
张起灵的回答永远简洁，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吴邪抬头，看见他的眼睛里映着落日的余晖，像落满了星星，比漠北的星空还要亮。
他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冒险，还会有未知的危险，但没关系。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沙漠的夜很冷，张起灵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吴邪身上，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星星一颗颗亮起来，铺满整个天空。吴邪的手腕上，戴着张起灵在雨村编的红绳手链，上面的狼牙在星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小哥，”吴邪轻声说，“明年我们再来吧？”
“好。”
“带着胖子一起，让他给我们当向导。”
“好。”
风里传来远处狼的嗥叫，悠长而苍凉，却一点也不吓人。吴邪往张起灵怀里缩了缩，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觉得这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有良人在侧，有星空可赏，有说不尽的来日方长。
而漠北的沙，会记得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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