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芒尽显

水榭晚风卷着荷香，将雅集的喧闹推至高潮。司仪高唱“丹鼎宗苏圣女献舞《九霄环佩》”时，林天佑才带着墨尘渊姗姗来迟主，朗声道：“今日雅集难得尽兴，晚辈有个提议——墨七琴技尚可，不如让他与挽晴师妹琴舞相和，添些雅趣。”

话音落，满座目光齐刷刷砸向墨七。墨尘渊垂着眼，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搭，指腹那层刻意蹭出的琴灰已被汗水浸淡，露出底下细腻却无老茧的皮肤——这是沈碧萝方才在暗处盯了许久的细节，此刻正攥着帕子，悄悄退到苏挽晴身侧递了个眼色。

苏挽晴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银饰碰撞出细响。她本就因临时改了节目憋着火，见墨尘渊穿着柳含烟的旧锦袍，眉眼清清淡淡站出来，活像个攀附长辈的伶人，心头火气更盛。她屈膝行礼时，眼风扫过墨尘渊怀中琵琶，琴轴上“云”字刻得浅淡，却偏生被柳含烟看在眼里，还朝墨尘渊点了点头——这副“受长辈认可”的模样，让她暗下决心：定要让这低贱乐奴在众人面前摔个狠的。

乐声起时，墨尘渊先弹了段《九霄环佩》的开篇，琴音柔婉如流水，恰好衬得苏挽晴旋身时广袖翻飞，像极了月下振翅的白蝶。宾客们轻声赞叹，林天佑端着茶盏笑了笑，觉得自己这安排既给了苏挽晴面子，又抬了墨尘渊，算得上周全。可没等他笑意收尽，苏挽晴的舞步突然加快——本该三步一旋的“环佩摇”，被她缩成两步，足尖点地的节奏陡然变密，银铃般的饰音混着舞步声，瞬间压过了琴音。

乐师席上有人低呼出声，柳含烟眉头皱起，手不自觉按在桌沿——这节奏变得太突兀，寻常乐师根本跟不上，墨尘渊若断了音，今日不仅丢了他自己的脸，连带着她这“举荐人”也要被笑话。

苏挽晴旋到水榭中央时，眼角余光瞥到墨尘渊指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冷笑。她故意再加快半拍，足尖踢起的水花溅到裙摆上，动作却越发凌厉，像是要将琴音彻底碾在舞步下。可下一秒，琵琶声突然变了——

不再是柔婉的《九霄环佩》，而是陡然拔高，音调转成了从未听过的激越。墨尘渊手腕一翻，指尖在弦上疾扫，琴音瞬间变得锋锐如刀，每一个音都像劈在空气里，竟让水榭周围的荷风都停了停。调子比寻常沉了半阶，却更显苍劲，音浪裹着天地元气，在水榭上空盘旋，连远处亭子里的烛火都跟着跳了跳。

“这是……”温玉书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身，手指在袖中飞快掐算，眼底满是震惊——这旋律隐约合着上古兵乐的韵脚，倒像是《兵燹谱》里记载的失传曲调！他刚要开口追问，就见水榭中央的苏挽晴突然踉跄了一下。

她被突然变调的琴音打乱了气息，原本跟着节奏运气的内息陡然岔了，脚步一软，广袖险些扫到案上酒壶。眼看就要栽倒，墨尘渊的琴音突然收了半分，余韵绕着她转了圈，像是扶了她一把。他抬眼时，恰好对上苏挽晴惊怒的眼神，却只淡淡垂眸，指尖继续在弦上流转，琴音从激越转回平缓，收尾时还轻轻挑了个音，恰好接住苏挽晴最后一个旋身的动作——仿佛方才的变调，本就是为了配合她突然加快的舞步。

满座寂静了片刻，北境剑阁少主裴照突然拍案大笑，声音震得杯盏轻响：“好！这琴弹得痛快！比看那些扭扭捏捏的舞有意思多了！”他说着，目光灼灼盯着墨尘渊，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琴音里的杀伐气，竟让他手痒得想拔剑对练。

苏挽晴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她想指责墨尘渊擅自变调，可墨尘渊的琴音接得严丝合缝，旁人看来，倒像是她舞步乱了，全靠琴音圆场。她攥着广袖，指甲掐进掌心，却只能强忍着怒意屈膝行礼，声音发紧：“是晚辈舞步失了准头，多亏墨公子琴技高超，才没扫了大家的兴。”

这话一出口，宾客们看向墨尘渊的眼神更热了。柳含烟松了口气，笑着对身旁长老说：“这孩子，倒藏着这般本事。”主位上几位宗门长老也频频点头，其中一位抚着胡须开口：“墨小友这曲甚妙，不知是哪部典籍里的曲目？老夫竟从未听过。”

墨尘渊抱着琵琶起身，躬身行礼时，鬓边碎发垂落，遮住眼底的算计，声音平静无波：“回长老，此曲并非出自典籍，是晚辈昨夜梦中所得，醒后只记得这一段，不知为何今日奏乐时，便自然而然弹了出来。”

“梦中所得？”温玉书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落在墨尘渊的手指上——指腹虽有薄茧，却分布不均，不像是常年练琴的模样，倒像是临时磨出来的。他心里疑窦丛生，却没当场追问，只默默记下这细节——若真是《兵燹谱》里的曲调，这少年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一旁的沈碧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退到角落，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飞快写下“指腹无老茧，善弹失传曲，柳长老偏袒”，折好后塞进腰间锦囊——她得尽快把这些告诉苏挽晴，这墨尘渊，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墨尘渊站在原地，感受着满座探究又带着赞赏的目光，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裴照的战意、温玉书的怀疑、长老们的关注，还有苏挽晴藏不住的敌意，都在他的算计里。

林天佑看着被众人围住的墨尘渊，眼底闪过丝满意——这乐奴不仅安分，还能为林家添彩，让他在苏挽晴面前挣了面子，倒不算白留着。他端起茶盏喝了口，却没注意到墨尘渊在转身时，朝他投来的那道极淡的、带着冷意的目光。

墨尘渊抱着琵琶，在众人的簇拥下往乐师席走，指尖轻轻划过琴腹。他知道，苏挽晴绝不会善罢甘休，温玉书的怀疑也不会轻易打消，但这些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