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再次大亮,云州城西的市集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只是这喧嚣底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明显。
“段记羊肉汤”照常开张,段十三依旧那副德行,切肉、哼曲、骂人,仿佛昨夜那场隔着门板的机锋从未发生。但细看便能发现,今日排队的人群里,生面孔又多了几个,眼神里的探究几乎不加掩饰。
那两个劲装汉子早早来了,闷头喝汤,不再试图搭话。青衫书生也准时出现,依旧坐在老位置,慢条斯理,只是今日他腰间那柄古旧长剑的剑穗,无风自动了一下。
段十三全当没看见,直到汤卖得差不多了,他撂下刀,抓起油腻的抹布擦手,目光在店里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青衫书生身上。
“喂,那个穷酸。”段十三开口,毫不客气。
书生抬起头,面带微笑,并无愠色:“掌柜的有何指教?”
“指教个屁。”段十三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看你像个识文断字的,帮老子算笔账。”
他随手从钱筐里抓出一把铜钱,看也不看,“哗啦”一声撒在油腻的案板上,铜钱滴溜溜乱转。
“老子这铺子,一天卖八十碗汤,一碗十五文,刨去肉钱、柴火钱、香料钱,再被那些龟孙偷摸顺走几个碗,”段十三指着那堆铜钱,“你给老子算算,一个月下来,能剩几个子儿?”
这问题来得突兀又市侩,书生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掌柜的,这……在下虽读过几本圣贤书,却未必算得清这柴米油盐的账目。”
“算不清?”段十三眉毛一挑,逼近一步,身上那股子混着羊膻味的压迫感陡然增强,“算不清就敢在老子这儿瞎打听?真当老子这汤是白喝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让旁边桌上那两个劲装汉子瞬间绷直了脊背。
书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放下汤勺,正视段十三:“掌柜的何出此言?在下只是觉得汤味甚佳,并无他意。”
“有没有他意,你心里清楚。”段十三用指节敲了敲案板,发出“叩叩”的闷响,“老子不管你们是为什么来的,也不管你们要找什么‘血手人屠’还是‘流云帖’……”
“流云帖”三字一出,书生眼神骤然锐利如剑,那两个劲装汉子更是霍然变色,手已按上了腰间!
店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杀机暗涌。
段十三却像是没看见,自顾自继续说道:“……老子只在乎这锅汤,这间铺子。谁特么敢耽误老子做生意,坏了老子这锅老汤的火候,”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书生和那两个汉子,“老子就把他剁了,丢进锅里当柴烧。”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血腥煞气,让人毫不怀疑他真干得出来。
那年轻汉子按捺不住,猛地站起:“你!”
年长汉子一把将他按住,脸色铁青,低喝道:“坐下!”
青衫书生深吸一口气,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松开,他深深看了段十三一眼,忽然道:“掌柜的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在下也不绕弯子了。‘流云帖’事关重大,牵扯甚广,绝非掌柜的一锅汤所能比拟。若掌柜的肯行个方便,他日必有厚报。”
“厚报?”段十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老子稀罕?老子现在就能剁了你,抢了你的钱袋,算不算厚报?”
书生被他噎得脸色一白。
段十三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少跟老子来这套。想找东西,可以。老子跟你们打个赌。”
“赌什么?”书生沉声问。
“就赌老子这锅汤。”段十三指了指那口依旧温着锅底的大锅,“三天之内,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明抢暗偷,下毒放火,只要能让老子这铺子关张一天,算你们赢。‘流云帖’的消息,老子双手奉上,还帮你们去找。”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危险起来:“要是做不到……就特么都给老子滚出云州城,再也别来烦我!谁敢再踏进西城半步,老子打断他的腿,扔去喂野狗!”
这赌约,霸道,蛮横,充满了市井无赖的作风,却又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书生和那两个劲装汉子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段十三会提出这样一个看似儿戏,却又直指核心的赌局。
“怎么?不敢?”段十三挑衅地看着他们,“不敢就滚蛋,别耽误老子收拾家伙。”
青衫书生与那年长汉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
“好!”书生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就依掌柜的。三日为限!”
“痛快!”段十三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那还愣着干啥?滚出去想办法吧!老子要关门睡午觉了!”
他毫不客气地开始赶人。
书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拱手一礼,转身离去。那两个劲装汉子也紧随其后,面色凝重。
铺门再次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段十三走到那口汤锅前,用长勺轻轻搅动着锅底所剩无几的浓白汤汁,看着里面沉浮的几根羊骨,眼神幽深。
“赌局开始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就看你们这些过江的泥鳅,能把这潭水,搅得多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