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既立，风云骤紧。
第一日，天刚蒙蒙亮，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泼皮便晃到了“段记羊肉汤”铺子前。为首的是个刀疤脸，敞着怀，露出胸口一撮黑毛，手里掂量着几块碎石头。
“喂！卖汤的！”刀疤脸一脚踹在支着旗幡的木杆上，震得那油腻的旗子一阵乱晃，“这地儿，爷几个看上了！识相的，赶紧滚蛋！”
排队的老客们吓得往后缩了缩，敢怒不敢言。谁都知道，这是城东“黑虎帮”养的打手，专干些欺行霸市的勾当。
段十三正慢悠悠地往锅里下羊骨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门口聒噪的只是几只苍蝇。
刀疤脸见他无视，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就砸向支在门口的案板：“老子跟你说话呢！”
拳头带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此时，段十三舀起一瓢滚烫的、浮着厚厚油花的汤底，像是要清洗案板，手腕极其“自然”地一抖——
“哗啦！”
那瓢滚汤半点没浪费，全泼在了刀疤脸砸下来的拳头和小臂上。
“嗷——！！！”
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刺破清晨的宁静。刀疤脸抱着瞬间红肿起泡的手臂，疼得原地蹦高，眼泪鼻涕一起流。
段十三这才放下瓢，撩起眼皮，像是刚看见他们，一脸“惊讶”：“哟？几位爷这是干啥？想帮老子洗案子？也不用这么心急嘛，瞧这烫的……啧啧，赶紧去河边用凉水冲冲，晚了这手可就熟透了。”
他语气诚恳，眼神里却全是戏谑。
另外几个泼皮又惊又怒，抽出别在腰后的短棍，就要一拥而上。
段十三不慌不忙，从案板底下摸出那把厚背剁骨刀，“哚”一声狠狠砍进厚重的松木案板里，刀柄嗡嗡作响。他歪着头，看着那几个色厉内荏的泼皮，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怎么？也想尝尝老子这汤，是咸是淡？”
那笑容里的寒意，比滚汤还让人心惊。泼皮们看着老大还在哀嚎的惨状，又看看那把深嵌案板的剁骨刀，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互相看了看，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前。
“滚。”段十三收敛笑容，吐出一个字。
泼皮们如蒙大赦，搀扶着还在惨叫的刀疤脸，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比来时快了十倍。
排队的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看向段十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敬畏。
段十三像没事人一样，拿起抹布擦了擦溅上汤渍的案板，哼起了小曲：“……爷这一瓢汤，专治各种不服……”
不远处，街角，青衫书生和那两个劲装汉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黑虎帮的蠢货，果然不堪用。”年长汉子冷哼一声，“试探不出深浅，反而打草惊蛇。”
青衫书生却微微摇头，目光落在段十三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的一泼上：“未必。此人应对自如，力道、角度拿捏得妙到毫巅，看似泼辣，实则……滴水不漏。这份举重若轻的掌控，绝非寻常武夫。”
他顿了顿，看向那两个汉子：“硬碰硬，只怕是下策。接下来，该你们的人出手了。”
年长汉子脸色阴沉，点了点头。
午后，客人渐稀。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衣服的老乞丐，拄着根打狗棍，颤巍巍地走到铺子前，伸出一只破碗，有气无力地哀求：“掌柜的行行好……赏口热汤喝吧……”
他浑身散发着馊臭，引得周围食客纷纷掩鼻。
段十三正在收拾碗筷，闻言抬头，打量了老乞丐几眼。这老丐看似虚弱，但那双低垂的眼睛开阖之间，偶尔闪过一丝不符合年纪的精光，握着打狗棍的手指关节也异常粗大。
段十三没说话，转身从锅里舀了半碗热汤，又掰了块硬面饼子泡进去，递给老乞丐。
老乞丐千恩万谢地接过，蹲在墙角，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段十三继续忙活，似乎并未在意。
然而，就在老乞丐喝完汤，放下碗，准备拄着棍子起身的刹那，他的打狗棍看似无意地往地上一顿，一股极其隐蔽的暗劲顺着地面直透铺子内部，目标赫然是那口熬汤的大锅的灶膛！这一下若是震实，灶膛开裂，火熄汤冷，今日这生意就算彻底黄了。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段十三恰好拎起一桶洗锅水，像是要泼出门外，脚下一个“踉跄”，水桶脱手飞出——
“哗！”
整桶带着油污的冷水，不偏不倚，全泼在了老乞丐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也将他那即将发出的暗劲硬生生打断、冲散。
老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水激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哪里还有半分孱弱之态！
段十三“慌忙”跑过来，一脸“歉意”：“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地滑没站稳！老爷子您没事吧？赶紧回去换身衣裳，这大冷天的，别冻着了！”
他嘴上说着抱歉，眼神却冰冷如刀，直直刺入老乞丐心底。
老乞丐看着段十三，脸色变了几变，那抹凶光最终被强行压下。他抹了把脸上的脏水，一声不吭，拄着棍子，脚步飞快地消失在街角，比来时矫健了不知多少。
段十三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弯腰捡起水桶，嘀咕道：“妈的，一个个的，演戏都演不像，还想砸老子饭碗？”
第一日，两根探路的钉子，一根被烫熟了手，一根被浇成了落汤鸡。
段十三的铺子，依旧炊烟袅袅，汤香四溢。那口锅，稳稳地坐在灶上，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所有试图撼动它的不自量力者。
而真正的较量，显然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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