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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樟木箱里的旧时光

木香巷记事

王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木坊门口时,檐角的香樟叶正落了一片在她的蓝布衫上。她抬头望了望“陈记木坊”的木牌,漆皮虽裂了几道,“陈记”两个字的横撇竖捺,还是当年陈万青父亲写的模样——笔锋里带着点木工特有的稳,每一笔都像卯榫般扎实。

“万青在不?”王奶奶的声音裹着老巷的潮气,轻轻敲在木门上。正在收拾小刨子的陈万青抬头,看见那顶熟悉的灰布帽,连忙放下手里的砂纸迎出去:“王奶奶,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林晓雨搬来小木凳,陈磊则顺手泡了杯菊花茶——他记得父亲说过,王奶奶胃寒,喝不得太烫的茶。王奶奶接过杯子,指尖在杯沿摩挲了两下,忽然从布兜里摸出把铜钥匙,钥匙串上拴着个磨得发亮的木牌,是当年陈万青帮她做的“平安”挂坠。

“听说你这儿要留着,还教年轻人手艺?”王奶奶把钥匙放在木案上,铜面映出木坊里的光景——老工作台、爷爷留下的工具箱、林晓雨刚整理好的榫卯结构图,“我那樟木箱,这几天总响,夜里听得人心慌,想着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

陈万青心里一动,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天。王奶奶抱着樟木箱来木坊,箱底的穿带榫断了,里面的旧棉袄、绣着牡丹的枕套都露了出来。他拆箱时发现,箱壁的樟木已经泛出暗红,是几十年岁月浸出来的颜色,箱盖内侧还贴着张泛黄的红纸,写着“民国三十七年冬”——那是王奶奶嫁人的日子“您等着,我去拿工具。”陈万青转身去阁楼,陈磊跟着站起来,想帮忙搬箱子。王奶奶却按住他的手,指了指箱角:“当年你爸修这箱子,特意在这儿嵌了个小暗格,说以后我有要紧东西,能藏在里面。我那会儿还笑他,我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要紧东西。”

陈磊蹲下来,仔细看箱角的榫接处。樟木的纹理里藏着一道极浅的缝,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是暗格。他忽然想起昨天父亲教他刻“平安”暗纹时说的话:“好的榫卯,既要结实,又要藏得住心思——就像过日子,光牢靠不够,还得有能让人念想的小地方。”

这时陈万青拿着工具下来了,手里还多了块老樟木,是从香樟树上修剪下来的枝桠,已经阴干了好几年。“当年补的穿带榫,怕是又松了。”他把樟木箱放在工作台上,用小凿子轻轻敲了敲箱底,“这箱子用的是‘燕尾榫’,当年我爸教我时说,这种榫卯最牢,哪怕过几十年,只要木料没糟,就能修。”

林晓雨举着手机,镜头对准父子俩的手。陈万青用刨子把老樟木刨成薄片,陈磊则按着父亲教的法子,用砂纸打磨箱底的旧榫头。木屑落在蓝布上,混着樟木的清香,飘得满木坊都是——那味道和窗外香樟树的味道缠在一起,像是把二十年前的雨天,又拉回了眼前。“咔嗒”一声,暗格被陈万青打开了。里面没什么贵重东西,只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照片,还有半块绣着“福”字的手帕。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穿着旗袍,梳着发髻,身边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两人手里牵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是王奶奶和她过世的丈夫、早夭的女儿。

“这照片,我藏了四十多年。”王奶奶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擦过男人的脸,“当年他走的时候,我把照片藏在暗格里,想着等我走了,就带着它一起。可现在看见你们父子俩修箱子,我忽然觉得,这箱子、这照片,留在这儿也挺好——你们教年轻人手艺时,要是有人问起这箱子的故事,你们就说,当年有个老太婆,把一辈子的念想,都藏在樟木的暗格里了。”

陈万青把暗格关好,用新削的木楔子嵌进榫缝里,再用砂纸磨平。陈磊则拿起那块老樟木,学着父亲的样子,在箱盖内侧刻了道浅纹——不是“平安”,是个小小的“福”字,和手帕上的“福”字一模一样。

“您看看,这样就结实了。”陈万青把樟木箱递给王奶奶,王奶奶摸着箱盖,忽然笑了:“当年你爸帮我做这箱子时,说‘樟木能防虫,榫卯能传代’。我那会儿不信,现在信了——你们陈家的手艺,就像这樟木箱的榫卯,一代扣着一代,没断过。”

王奶奶走的时候,陈磊帮她把樟木箱搬到巷口。夕阳落在箱子上,樟木的暗红里映出金边,像给老箱子镀了层暖光。王奶奶回头望了望木坊,挥了挥手:“万青,下次我再听见箱子响,还来麻烦你啊。”

陈万青站在门口,笑着点头。风卷着樟叶落在他肩头,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刨子,又看了看陈磊——儿子正蹲在香樟树下,用刚才剩下的樟木边角料,刻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下面还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火车——那是陈磊十岁时,第一次学凿木时画的图案。“爸,”陈磊把木牌递过来,指尖还沾着木屑,“以后有人来学手艺,我就把这木牌送给他们——告诉他们,学榫卯,先学怎么把‘平安’刻实了,再学怎么把自己的小念想,藏进木纹里。”

陈万青接过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樟木的温度从指尖传过来,和掌心的薄茧碰在一起,像是把爷爷的手艺、自己的岁月、儿子的心意,都揉进了这块小小的木牌里。

林晓雨忽然喊了一声,举着手机跑过来:“文旅局的专家说,下周来拍短片时,想让王奶奶也来——他们说,这樟木箱的故事,比任何解说词都更能让人懂,什么是老手艺,什么是过日子。”

陈万青抬头望向巷口,夕阳把木香巷的青石板染成了暖红色。远处传来拆迁工地的机器声,但在木坊里,只有樟木的清香、刨子的沙沙声,还有父子俩指尖传来的温度。他忽然觉得,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守着一栋老房子、一套老工具,而是把日子里的念想、手心里的温度,像榫卯一样,牢牢地扣在木头里,扣在时光里——哪怕城市变了模样,只要这些还在,老手艺就不会失传,日子就不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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