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缕风,是带着香樟芽尖的嫩味来的。陈万青蹲在香樟树下,手里捧着梅芳寄来的腊梅种子,指尖轻轻拂过土壤——去年冬天的雪水把土润得松软,他特意在树根旁挖了个坑,坑底垫了层香樟的碎木屑,“让腊梅和香樟,从根上就挨着。”
陈磊拎着水桶过来,里面是刚接的井水,他蹲在父亲身边,帮着把种子埋进土里:“等腊梅长出来,夏天能遮阴,冬天能开花,来学手艺的人,就能在树下听故事、做木活了。”林晓雨举着手机,把种腊梅的过程拍进短视频,镜头里,父子俩的手一起覆上泥土,香樟树的新叶在风里晃,像在给他们鼓掌。
不远处,张建国正带着几个老木匠整理工具——有从家里拿来的旧墨斗,有磨得发亮的凿子,还有几卷泛黄的榫卯图谱。“咱们办个‘老工具展’,”张建国说,“每个工具旁边都挂个牌子,写着它的主人、它做过的活计——这些工具不是死的,是活的故事,得让年轻人知道,每一把工具背后,都站着一个用心做手艺的人。”
梅芳也来了,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刚采的春笋,还有一沓自己画的图纸——是给孩子们设计的“腊梅香樟”主题小木件,有刻着梅枝的书签,有雕着樟叶的木梳,图纸旁边还写着简单的榫卯步骤,怕孩子们看不懂。“我这几天翻了好多资料,”梅芳笑着说,“总算把当年你教我的榫卯知识捡起来了,以后能帮着教孩子们了。”
木坊里渐渐热闹起来,来学手艺的人比冬天多了不少。有带着孩子来的家长,有退休的老人,还有几个学设计的大学生,想把榫卯元素融入现代设计里。陈万青教大家做“格肩榫”,从认木纹到凿榫头,每一步都讲得仔细;张建国则教大家刻暗纹,手里的小凿子在木头上轻轻走,转眼就刻出朵小小的腊梅;林晓雨和梅芳帮着整理图纸,给初学者做示范,木坊里的刨子声、凿子声、笑声,混着香樟和春笋的味道,是春天最鲜活的声音。
周末的时候,非遗馆的“老手艺巡展”轮到了木香巷。陈万青把那套“传承床”搬到了巷口,张建国搬来了“松鹤延年”木盒,王奶奶也把樟木箱带来了,梅芳则把自己画的图纸和收集的老照片铺在长桌上。路过的人都围过来看,听他们讲木床里的“青”“梅”暗纹,讲木盒里的“建”字,讲樟木箱里的照片,讲那些藏在榫卯里的日子。
一个学设计的大学生指着“传承床”的榫卯结构,兴奋地说:“我想把这种‘无钉榫卯’用在家具设计里,既环保又有文化味——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有故事的东西,老手艺就该这样,不是躺在博物馆里,是走进生活里。”陈万青点点头:“对,手艺是活的,得跟着日子变,但是根不能变——就像这香樟树,长得再高,根还在这老巷里。”傍晚的时候,大家坐在香樟树下,看着刚种下的腊梅种子冒出了嫩芽,嫩黄的芽尖顶着点泥土,像个刚睡醒的孩子。梅芳从竹篮里拿出刚做好的“腊梅香樟”木牌,分给每个人,木牌上刻着小小的榫卯纹样,背面是每个人的名字——陈万青、张建国、陈磊、林晓雨、梅芳、王奶奶,还有几个常来学手艺的人。
“以后每年春天,咱们都做一块木牌,”梅芳说,“把新学手艺的人的名字刻上去,把新的故事写上去,就像给这木坊,给这老巷,添一道新的年轮。”陈万青接过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名字和纹样,忽然觉得,这木牌就像一套小小的榫卯,把每个人都扣在了一起,把老手艺和新日子,也扣在了一起。
风又吹来了,带着香樟的嫩味和腊梅的芽香,吹过木坊的门,吹过巷口的巡展台,吹过每个人手里的木牌。陈万青抬头望着香樟树的新叶,望着刚冒芽的腊梅,忽然想起爷爷当年说的话:“手艺的根,在心里,在日子里,只要有人记着,有人爱着,就能一辈辈传下去。”
现在他知道,这根,早已扎在了木香巷的土壤里,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扎在陈磊刻的小火车里,扎在林晓雨画的图纸里,扎在张建国的“松鹤延年”里,扎在梅芳的腊梅种子里,扎在每个来学手艺的人,刻在木头上的那些认真的、温柔的、藏着念想的纹路里。
春天的阳光,把这些纹路照得透亮,也把老巷的日子,照得暖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