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文的话语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废墟上空回荡,然后落下,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 这最后一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为那段惨烈的过往画上了休止符。
严浩翔僵立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剧烈收缩的瞳孔,显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惊涛骇浪般的冲击。
灭口...实验室...父母的抗争与最终的消失...其他实验体的死亡...宋亚轩的奄奄一息...刘耀文背负着血海深仇拖着他逃出生天...
所有碎片化的疑点,在刘耀文残酷的真实叙述中被唤醒,严浩翔凭着自己的思考层层拆解、相互佐证,终于拼凑出一幅完整却血腥到令人窒息的画卷,他清晰地知道,刘耀文所言句句非虚。
他一直坚信的真相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窒息的现实。
他的父母,并非死于意外或被他怨恨的宋亚轩连累,他们是抗争者,是揭露者,也因此成了被清除的对象。而宋亚轩,从来都不是加害者,而是和他父母一样,是“新黎明计划”下,更早、更直接的受害者。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负罪感,混合着对父母牺牲的心痛,对导师、对管理局部分人那滔天的怒火,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能想象到,父母在实验室里看到宋亚轩时那震惊与心痛的眼神,能想象到他们为了救人而与负责人据理力争的场面,更能想象到他们被带入那扇门后,所遭遇的...
直到分化为E的那一刻,他才骤然明白父母当初的作为,而自己,这个他们或许寄予厚望的儿子,却在他们死后,成了仇人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对着他们想要保护的人亮出锋刃,对着他们追寻的真相背过身去。
荒谬。讽刺。痛苦。
这些情绪如同岩浆,在他冰封的心湖下翻涌、冲撞,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严浩翔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被逼出了眼眶。他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那无法承受的真相之重。
刘耀文沉默地看着他,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催促。他知道这种颠覆需要时间去消化,这种痛苦需要自己去承受。
他只是重新拨弄了一下篝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驱散着这废墟中仿佛随之而来的、来自过去的阴冷气息。
看着严浩翔剧烈颤抖的背影,刘耀文心中那股因宋亚轩而起的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共情。
他理解这种信仰崩塌的痛苦,他自己也曾经历过从实验室逃出后,对整个世界信任全无的阶段。
他们三个人,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罗织、玩弄,承受着各自那份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痛苦。
过了很久,严浩翔才勉强直起身,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眸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那是一种信仰彻底死亡后,从灰烬中诞生的、纯粹为了毁灭而存在的意志。
他抬起头,看向刘耀文,目光不再是审视与戒备,而是一种...近乎脆弱的坦诚:“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新黎明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
刘耀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微摇了摇头,眼神晦暗,“我不知道全部,我和宋亚轩逃出来之后,也一直在查。”
这个回答让严浩翔眼底最后一丝微光黯淡下去,连亲身经历者都不知道真相,这个谜团到底有多深?
但刘耀文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话锋突然一转,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但我知道,这绝对不仅仅是制造制造强大的武器或者实验体那么简单。”
他向前迈了半步,逼近到能看清严浩翔颤抖的眼睫。
“所以——”他一字一顿地问,像在做一个最终的确认,“我们现在,算是真真正正站在同一边了吧?”
这一次,严浩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双冰封的眼眸里,所有的挣扎、痛苦与愤怒,都在这一刻凝聚成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喉结滚动,终于给出了那个迟来的答案:
“是。”
夜幕更沉了几分,寒意顺着废墟间穿梭的风狠狠钻进他们的衣领、袖口,直逼骨髓。那些方才还激烈燃烧着的情感,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倦怠。
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身体上的消耗,更多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重压,让人连喘息都觉得吃力。
“再这么待下去,非被冻僵不可。”刘耀文搓着手臂,打破沉默,嗓音沙哑且略显干涩,“赶紧找块能挡风的地方吧,不然今晚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严浩翔没有反对,两人默契地起身,收拾好所剩无几的物品,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沉重真相的篝火残烬,向着不远处一个半塌陷的、看起来像是小型仓储库的建筑残骸走去。
库房内部比外面好了不少,至少大部分顶棚还在,挡住了肆虐的寒风。
空间不大,彼此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的气息,刘耀文在角落里翻找出几块还算完整的隔热板,靠着相对完整的墙角搭了个简易的遮蔽处。
他率先钻进里侧,闭上眼睛,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
严浩翔在原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在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背脊依旧挺直,但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了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连日的逃亡,加上刚才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寂静在狭小空间里蔓延。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用冰冷的规则去压制汹涌的情绪,当父母牺牲的惨状、对宋亚轩的亏欠、被导师欺骗利用的愤怒、以及信仰彻底崩塌的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时,他没有再强行将它们封冻回去。
他只是侧过身,背对着刘耀文的方向,将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滚烫的液体无声浸湿了衣袖。
这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了太久太久之后,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无声的悲鸣与绝望。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在这寂静的夜里,连抽泣都微不可闻。
但他忘了,刘耀文是狼一样敏锐的人。
原本似乎已经睡着的刘耀文,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眼睛。他听着那极力压抑的呼吸颤音,看着那个一向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脆弱地蜷缩,心里掠过一丝释然:算了,他俩的事让他俩自己去说吧。
心中那点因为宋亚轩而产生的不平,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严浩翔的肩膀猛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所有软弱的痕迹都甩脱,然后迅速用袖子在脸上用力蹭了蹭,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恢复成那个无懈可击的样子。
刘耀文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家伙...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安慰的举动,他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点破或同情,对严浩翔来说都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难堪。
就在严浩翔刚勉强平复呼吸,试图重新挺直脊背时,一件带着体温的、略显破旧的外套,毫无预兆地、甚至有些粗鲁地凌空飞来,精准地盖在了他的头上,蒙住了他的脸,也隔绝了他可能残留着泪痕的狼狈。
“盖上,冷。”
刘耀文的声音从后门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仿佛只是嫌弃他事多。随即,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只留给严浩翔一个仿佛睡得并不安稳的背影。
严浩翔整个人僵住,被那件带着鲜明灼热气息的外套笼罩着。那上面浓郁而霸道的烈日般信息素味道,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驱散了蚀骨的寒意,也仿佛...将他刚才那片刻的失控与软弱,一起掩盖在了这无人可见的黑暗与温暖之下。
他愣了几秒,然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外套从头上拉下来,裹紧在身上。残留的体温和那独特的信息素,像一道无声的屏障,也像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我懂,但没关系”。
他没有道谢,刘耀文也不需要。
在另一个人的气息无声的守护下,严浩翔第一次,允许自己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满心的疮痍,沉入了并不安稳,却不再完全冰冷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