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三秒,点下了购买键。
票价:327元。
支付成功后,银行卡余额变成了1476元。
做完这一切,林渊感觉身体突然松懈下来。三十多个小时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靠在护栏上,几乎要站不稳。
"小伙子,要不要来碗馄饨?"路边早餐摊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看你脸色不太好,吃点热乎的。"
林渊看了看那个冒着热气的大锅,突然觉得胃里空荡荡的。他走过去,坐在塑料凳子上:"来一碗,大份的。"
"好嘞!"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撒着葱花和紫菜,香气扑鼻。林渊拿起勺子,第一口下去,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公司楼下的快餐,永远是十五分钟解决战斗。外卖的盒饭,永远是对着电脑屏幕机械地往嘴里塞。他甚至忘记了,食物原来可以有温度,可以有人情味。
"慢点吃,别烫着。"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他,"是不是刚下夜班?这个点还有很多程序员来我这儿吃早餐。"
"嗯。"林渊含糊地应了一声。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钱赚不完的。"老板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儿子也是干你们这行的,天天加班到半夜,我看着心疼。上个月还住院了,医生说是过劳......"
林渊没有接话。他低头吃着馄饨,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祖父。
那个总是坐在江边钓鱼的老人,从来不慌不忙,从来不急不躁。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钓不到鱼也不恼,反而笑着说:"今天鱼儿不饿,改天再来。"
小时候的林渊不理解,觉得祖父浪费时间。钓鱼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网吧打游戏。
后来上了大学,学了计算机,来到北京,他更加确信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对的——在这个高速运转的时代,谁还有时间去钓鱼?效率才是第一位的,时间就是金钱。
可现在,端着这碗热乎乎的馄饨,林渊突然有些羡慕祖父那样的生活。
有时间坐在江边发呆,有时间等一条鱼上钩,有时间看云卷云舒、听水流潺潺。那是一种他已经完全陌生的节奏,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十二块。"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渊付了钱,拎着纸箱子离开了早餐摊。
回出租屋的路上,他经过那个每天都会路过的天桥。天桥下面,一个流浪汉蜷缩在纸箱里睡觉,旁边的破碗里零零散散地躺着几个硬币。
林渊停下脚步,看了那个流浪汉很久。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在这座城市里找不到容身之处,最后连睡觉都要靠纸箱子?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出租屋里一片狼藉。林渊没有收拾的心情,直接躺在了床上。硬邦邦的床板,发黄的被子,墙角的霉斑——这个他住了快两年的地方,从来没有给过他家的感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静发来的消息。
"渊,我听说你们公司上线出了问题。你还好吗?"
林渊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回复。
周静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在北京重逢后交往了三年。三年里,她从一个普通的市场专员,成长为某互联网大厂的品牌总监,年薪五十万。而他,还在中小公司里挣扎,月薪一万二。
差距越来越大,裂痕也越来越深。
一个月前,周静提出了分手。理由很直接:"渊,我想要稳定的生活。我想在三十五岁前买房、结婚、要孩子。但跟着你,我看不到这个未来。"
林渊当时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周静说的都是对的。
他确实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去承担另一个人的人生?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房东。
"林先生,我明天会带人来看房。如果您这个月还是交不了房租,我只能请您搬走了。"
林渊叹了口气,给房东回复:"好的,我这两天就搬。"
他在北京,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下午一点,林渊拖着一个行李箱出现在了北京南站。
行李箱里装着他在北京的全部家当:几件换洗衣服,一台笔记本电脑,几本书,还有那个装着公司遗物的纸箱子。其他东西,都留在了出租屋里,算是抵了一部分房租。
候车大厅里人潮汹涌。有拖家带口的外来务工者,有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有背着大包的学生。每个人都在赶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林渊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新闻。
"996是福报"、"年轻人要有狼性"、"35岁职场危机"......这些标题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现在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他点开微信朋友圈,看到前同事们都在晒加班:
"又是一个通宵,为了梦想,冲!"
"累并快乐着,我们的项目终于上线了!"
"感谢团队,感谢公司,感谢这个时代!"
林渊默默地关掉了朋友圈。
他不想再看这些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前往杭州东的G123次列车开始检票,请......
检票口前排起了长队。林渊拖着行李箱,跟着人流缓缓前进。
就在他即将踏进检票口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北京南站的巨大穹顶下,人群如同蚂蚁般渺小。阳光从玻璃顶棚洒下来,照亮了每一张疲惫的脸。这座城市收容了千千万万个追梦的人,也吞噬了千千万万个梦想。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再见了,北京。
再见了,那个曾经以为可以征服世界的自己。
高铁飞速穿过华北平原。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渐渐变成农田村庄,再变成江南水乡。
林渊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却翻涌着各种念头。
回到渔阳之后呢?拿了祖父留下的东西,然后呢?找工作?镇上根本没有互联网公司。继续北漂?刚刚才被开除,简历上又多了一个污点。
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累,非常累。
不仅是身体的累,更是心的累。
五年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想要证明自己,想要给父母一个交代。结果呢?一场莫名其妙的事故,就让一切归零。
甚至连归零都算不上——他还欠着房租,欠着信用卡,欠着父亲的手术费。
他是个失败者。
"先生,需要点餐吗?"列车员推着餐车走过来。
"不用,谢谢。"林渊摆了摆手。
四十五块一份的盒饭,他吃不起。
傍晚六点,列车抵达杭州东站。
林渊换乘长途汽车,继续往渔阳镇赶。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
那些山,那些水,那些田野——都是他童年的记忆。
八点半,汽车终于驶进了渔阳镇。
这个江南小镇依旧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青石板路,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镇子不大,一条主街贯穿南北,两边是各种小店铺。此刻华灯初上,店铺的招牌灯次第亮起,为古朴的小镇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林渊拖着行李箱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恍如隔世。
"哎呀,这不是林家小渊吗!"卖馄饨的王婶儿认出了他,"多少年没见了!长这么高了!"
"王婶儿好。"林渊礼貌地打招呼。
"回来看你爸妈呀?你爸的腰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您。"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要来碗馄饨?王婶儿给你多放肉!"
"不用了,婶儿,我吃过了。"
林渊加快脚步,离开了主街。
他不想应付这些寒暄。在北京待久了,他已经不习惯这种小镇上特有的热情和关心。那里面有真诚,但也有打探,有好奇,有评判。
沿着江边小路走了十几分钟,林渊终于看到了家门口那盏熟悉的灯。
那是一栋两层的老房子,临江而建。房子很旧了,墙皮有些脱落,但院子里种满了母亲侍弄的花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林渊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院门。
"谁啊?"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妈,是我。"
"渊儿?!"
母亲几乎是冲出来的。当她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林渊时,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我的儿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林渊勉强笑了笑。
"什么惊喜不惊喜的,你能回来就是最大的惊喜!"母亲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又熬夜加班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爸呢?"
"在屋里躺着呢,腰疼得厉害。"母亲的眼神暗淡下来,"医生说......"
"我知道,我们明天去医院。"林渊打断了她,"妈,您别担心,一切有我。"
母亲愣了愣,然后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走进屋子,林渊看到父亲半躺在沙发上,腰间垫着一个破旧的垫子。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爸。"
"回来了?"父亲林海波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林渊撒了第二个谎,"刚好项目结束,请了几天假回来看看你们。"
"哦。"父亲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这就是他和父亲之间的相处模式——简短,疏离,客气。
从小到大,父亲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那条渔船,给了那片水域。对于儿子,他能给的只有沉默的期待:好好读书,考出去,别像他一样当一辈子渔夫。
林渊做到了。他考上了大学,去了大城市。
但他并没有变得更快乐。
"渊儿,你一定饿了吧?妈给你煮碗面!"母亲说着就要往厨房走。
"妈,不用了,我真的吃过了。"林渊拉住她,"您先坐,我有话要说。"
母亲看着儿子严肃的表情,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渊沉默了几秒,说:"我被公司开除了。"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父亲也吃力地坐直了身体。
"怎么会......"母亲的声音在颤抖,"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项目出了问题,需要有人负责。"林渊平静地说,"就这么简单。"
"那......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林渊坦诚地说,"所以我回来了,想清静几天,好好想想。"
父亲看着他,眼神复杂:"清静?回到这个破地方来清静?"
"这不是破地方。"林渊突然有些激动,"这是家。"
父亲愣了愣,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家?家能给你什么?你在外面混了五年,现在回来,还不是一无所有?"
这话刺痛了林渊。但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
"海波!"母亲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转向林渊,"儿啊,别听你爸胡说。回来就回来,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人才是最重要的。"
林渊点了点头,嗓子有些发紧。
"对了,"母亲突然想起什么,"今天下午镇档案馆的陈老打电话来,说你联系他了?他要给你什么东西?"
"哦,是祖父留下的东西。"林渊说,"我明天去拿。"
"你爷爷?"父亲的表情变得微妙,"他能留下什么?无非就是些破钓鱼竿。"
"也许吧。"林渊没有争辩。
那天晚上,林渊躺在自己小时候的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这个房间也是老样子: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墙上还贴着他高中时代的奖状。窗外就是江面,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还有偶尔的几声蛙鸣。
这些声音,曾经伴着他度过整个童年。
林渊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微信里又多了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前同事发来的,有安慰的,有打听消息的,也有落井下石的。
他一条都没有回,直接关掉了手机。
窗外,月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林渊突然想起,祖父就是在这样的夜晚离开的。那天他也是看着这片江面,静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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