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还他清白”究竟指什么?我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烛火在眼皮上跳动,映得眼眶发涩。窗外雨丝细密,打在瓦片上像有人在敲小鼓。
清音第一个开口了,她靠在门边站了一夜,此刻手指还在摩挲剑柄,声音却冷得像淬过冰:“按师门规矩,勾结妖族者满门抄斩。昨夜之事,必须立刻上报。”
“你疯了!”阿璃猛地站起来,袖口扫翻了茶盏,褐色的水渍在桌布上洇出个梅花形状,“你们看到的只是断尾狐妖,没看见它身后举着火把的人群!它临死前求的是活路,不是杀戮!”
我看着那枚玉佩躺在桌上泛着冷光,背面“沈”字刻得极深,像是谁恨极了这个人,又或者想让人牢牢记住。叶沉一直盯着它看,忽然开口:“当年你说送了两块贺礼?”他声音低哑,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沈砚成亲那天的暴雨。祭台被冲垮了三次,他却坚持行完大礼才去换衣。湿透的婚服下摆沾满泥浆,我站在他身边,能听见他牙齿在打战的声音。
“我去一趟沈家旧宅。”我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清音抽出了剑鞘,一挑就将玉佩挑到半空,“这东西带回去由师门定夺!”寒光掠过阿璃的脸,她睫毛颤了颤。
我徒手接住剑刃,血珠顺着凹纹流进袖口:“我要亲自去。”剑刃嗡鸣一声,远处传来丧钟声。
山道湿滑,青石板缝隙钻出蛇形苔藓,我靴底碾碎时发出汁液迸溅声。三年前雪夜的画面突然闪现,沈砚背着我涉过冰河求医,我每踩一步都在他肩头留下血印。那时他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旧宅门环锈蚀成铜绿色,推门时腐木碎屑簌簌落下。书房暗格里藏着染血婚书,火漆印竟是阿璃家乡图腾。书信泛黄,纸页上泪痕晕开墨迹,写着“此生负卿”。原来当年沈家欲用阿璃鲜血祭器,是沈砚盗走圣物顶罪。
我捏着那封信的手微微发抖,耳边忽然响起细微脚步声。转身时一只黑鸦扑棱棱飞起,惊得我后背撞上门框。
归途上,树梢积雨坠落颈后。我察觉第七次脚步声错位,假装整理斗篷时甩出三枚符咒,却只击碎枯枝。
黑影在视野余角晃动如水中月,待要转身已闻得香风扑面。温软女声贴着耳廓擦过:“沈郎风流债,莫要痴儿来偿。”
我抽剑时劈开空荡山道,唯有落叶上用血画着半张脸谱——正是昨夜狐妖化形前的妆容。
推开客栈房门见烛火大亮,叶沉卧房却空无一人。床幔飘动间露出半截袖角,竟是女子衣饰。案上并排两枚玉佩,区别仅在“沈”字深浅。我触碰时忽然共鸣,听见其中传来极轻笑声——分明是沈砚的声音。
窗外鸦鸣骤歇,某种重物坠地声响闷闷传来。掀帘只见满地凌乱鸦羽,泥地上拖拽痕迹指向镇西义庄方向。
最后一刻,我盯着玉佩倒影中,不知何时映出了三个摇曳的人影。
我站在义庄外,雨丝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凌乱的节奏。泥地上拖拽痕迹蜿蜒向前,鸦羽散落如雪片,每一片都沾着暗红。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我握紧剑柄迈过门槛,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棺木横七竖八堆在角落,有几具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泛白的骨殖。
"谁?"
我猛地转身,剑尖指向阴影处。黑影一闪而过,衣袂摩擦声像是蛇在地上游走。我追出去时,掌心还残留着玉佩传来的笑声。
镇西荒地的风裹着湿气,吹得我睁不开眼。远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一声接一声,像是有人在一步一步走近。
我循声而去,脚步踩在水洼里,溅起的光斑映出前方人影。那人背对我站着,穿着与我相似的衣衫,手里握着同样的剑。
"沈砚?"
那人缓缓转身,脸隐在黑暗里。他抬手时,我看见他腕间玉佩与我的遥相呼应,发出幽幽冷光。
"活着比死了更难。"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你为什么还要来找真相?"
我举起剑:"还他清白。"
他突然笑了:"你以为清白是什么?是这张脸,还是这块玉?"他向前一步,面容终于显露——竟与我一模一样。
我后退半步,脚跟撞到树根。他趁机欺身而来,剑锋直指咽喉。我堪堪避开,两剑相击迸出火花。
打斗声惊飞了林中夜枭,我们越战越狠,直到双双气喘吁吁。我抓住空档刺出一剑,却穿透了他的身体——那不过是幻影。
"真相不在这里。"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去问他们。"
我回头望向镇上方向,灯火依稀。阿璃、叶沉、清音,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每个人眼中都有我看不懂的光。
雨下大了,我抱紧手臂往回走。客栈门口,叶沉正在等我,手里提着盏风灯。
"你去哪里了?"他问。
"义庄。"
他沉默片刻,把灯递给我:"有人来过。"
我接过灯走进屋,只见桌上两枚玉佩并列,倒影中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可方才分明是三个。
"谁来了?"
"不知道。"叶沉靠在门边,"留下这个就走了。"
他指着案上一封新信。我打开看,字迹陌生,只写了一句话:"沈砚死时,我在场。"
我抬头看向叶沉:"你知道些什么?"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窗外雷声轰鸣,雨点砸在窗棂上,像无数手指在叩击。我盯着那封信,感觉有什么在心底翻涌,却抓不住。
"你相信我吗?"叶沉忽然问。
我愣住。
"如果我说,有些事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会等吗?"
我看着他,想起沈砚也曾这样问我。那时我毫不犹豫地说会等,可现在......
"我不知道。"
他垂下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你至少该知道,那晚的火,不是沈家放的。"
我心头一震:"你怎么..."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清音闯进来,脸色苍白:"师门来人了。"
我攥紧玉佩,冰冷的触感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可到底什么是真的?
"他们说要带走玉佩。"
"不。"我断然拒绝,"我要查明真相。"
"师命难违。"她抽出剑,"对不住。"
我迎上去,剑光交错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战,不只是为了玉佩,更是为了沈砚,为了我自己。
雨还在下,不知何时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