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树叶的碎影,斜斜切过明德一贯制学校的教学楼。三楼走廊尽头的七年级九十九班,永远是整栋楼最扎眼的存在——不是因为成绩,而是班里半数以上的学生都顶着“家世显赫”的标签,校服领口随意敞着,桌肚里藏着最新款的游戏机,连说话都带着股漫不经心的优越感,被其他班暗地里叫做“小混子班”。
早读课的铃声刚歇,班主任李老师就领着个女孩站在了教室门口。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袖口磨出了细毛边,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书包带子上还缝着两针显眼的补丁。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转学证明,指尖因为用力泛出白痕。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孟语熙。”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通知,“家里条件普通,以后大家多照顾。”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前排一个烫着卷发的女生用胳膊肘撞了撞同桌,下巴朝孟语熙的方向抬了抬,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听见:“普通?我看是贫困生吧,怎么分到我们班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学校硬塞的,可别跟我坐一起,我桌洞可不想沾灰。”同桌撇了撇嘴,故意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孟语熙的头埋得更低了,耳尖涨得通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审视,有鄙夷,还有毫不掩饰的排斥。教室里三十多个座位,明明有好几个空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示意她坐下。李老师扫了眼教室,眉头皱了皱,正要开口安排,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后排响起。
“老师,我跟她一个座位。”
说话的是谢星眠。
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半边身子沐浴在晨光里。一头利落的狼尾短发乌黑发亮,额前的碎发斜斜扫过眉骨,露出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眼瞳漆黑,明明是女生,却长了张极具攻击性的少年气脸庞,不笑的时候,下颌线绷得很紧,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桀骜。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坐姿散漫却挺拔,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肩膀微微后展,隐约能看见领口下线条流畅的锁骨。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连李老师都愣了一下。谢星眠在九十九班的“地位”很特殊,没人知道她具体的家世,但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传闻她十五岁就拿过赛车联赛的青少年组冠军,出版过销量破百万的侦探小说,甚至偶尔还会以神秘画家的身份举办画展。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她脖子左侧有一块小小的铃兰花纹身,藏在衣领边缘,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配上她一身傲骨和说一不二的性子,反倒成了独一份的标识。
“行,那就坐谢星眠旁边吧。”李老师很快回过神,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
孟语熙迟疑着走到后排,谢星眠瞥了眼身旁的空位,脚轻轻勾了下椅子腿,把座位往外拉了拉。等孟语熙坐下,她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谢谢你,星眠。”孟语熙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和谢星眠是发小,四岁那年谢家出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这些年她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怯懦又普通,而谢星眠,已经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
谢星眠没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指尖在桌肚里轻轻摩挲着——那里放着一枚铃兰花形状的银质书签,是小时候孟语熙送她的。
上午的课还没结束,学校的表白墙就炸了。一条标题为“九十九班大新闻”的帖子被顶到了首页,配着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里,谢星眠靠窗坐着,侧脸冷硬,孟语熙坐在她旁边,低着头,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张力。
帖子下面的评论刷新得飞快:
“???新来的贫困生居然敢坐谢哥旁边?活腻歪了?”
“谢哥今天居然主动要同桌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等等,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画面有点好磕吗?清冷拽哥(误)和软萌转校生,这设定我爱了!”
“前面的别磕了!谢哥能让她坐旁边就不错了,指不定下节课就把人赶跑了。”
“+1,谢哥那脾气,谁能跟她处得来啊?新来的惨了。”
孟语熙课间刷到帖子时,手指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发白。她偷偷看了眼旁边的谢星眠,对方正趴在桌上假寐,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
“别理那些废话。”谢星眠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锐利,“带你去熟悉下学校。”
不等孟语熙回应,谢星眠已经站起身,冲锋衣的衣角扫过桌面,动作干脆利落。孟语熙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刚走到教学楼后的小花园,一个篮球突然从斜后方飞来,速度极快,直冲着孟语熙的后背砸去。
孟语熙吓得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篮球即将碰到她的瞬间,谢星眠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同时抬起胳膊挡在后背。“嘭”的一声闷响,篮球狠狠砸在了她的背上,然后弹落在地。
“谢哥!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穿着八年级校服的男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额头冒着汗,手里还抓着另一个篮球,“我们在那边打球,没看清人,您没事吧?”
谢星眠皱了下眉,后背传来一阵钝痛,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扔给那个男生,语气平淡:“没事,下次注意点。球拿好,去操场玩。”
男生接过球,连连点头,看了眼谢星眠身后的孟语熙,又飞快地低下头,拉着同伴跑了。
花园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孟语熙看着谢星眠的背影,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她知道谢星眠的身体其实不好,四岁那年的变故不仅让她成了谢家唯一的幸存者,还落下了轻微的应激障碍,后背更是在那场事故里受过伤,平时连重东西都不能提。
“你没事吧?”孟语熙伸手想碰一下她的后背,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
谢星眠转过身,桃花眼弯了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这是她练了无数次的假笑,妩媚又疏离,能完美掩盖所有真实情绪。“说了没事,小伤而已。”她抬手揉了揉孟语熙的头发,动作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走,带你去看个地方。”
她领着孟语熙绕到花园深处,那里种着一片海棠花,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开得正盛。不远处的石凳旁,还种着几株铃兰花,白色的小花垂着,像一串串小铃铛。
“你还记得吗?”谢星眠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铃兰花的花瓣,声音放轻了些,“小时候你说,铃兰代表幸福归来,海棠花代表思念。”
孟语熙愣住了,眼眶瞬间湿润。她以为谢星眠早就忘了这些,忘了她们一起在老院子里种铃兰和海棠的日子,忘了那些没说完的约定。
“我记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都记得。”
谢星眠站起身,转过身看着她,桃花眼里的假笑慢慢淡去,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冷硬的轮廓。没人知道,她这些年有多想念眼前的人。四岁那场大火,她被管家汪姐和刘姐救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孟语熙。汪姐今年十七岁,读高三,刘姐十六岁,读高二,两人都是当年谢家资助的孤儿,出事后果断辍学回来照顾她,后来又跟着她一起重新上学。她的师父杨姐,三十出头,是个神秘的女人,教会了她格斗、侦查,还有如何用假笑伪装自己,让她在这复杂的世界里能安稳立足。
她成了别人口中的“全才”,拥有无数身份,看似活得恣意张扬,却只有在面对孟语熙时,才能卸下一点伪装。她知道自己的心理疾病需要长期调理,知道自己的假笑骗不了亲近的人,但她不想让孟语熙担心,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以后在学校,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谢星眠看着孟语熙,语气坚定,“你的座位,永远在我旁边。”
孟语熙用力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知道,不管谢星眠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个小时候会把糖果分给她、会保护她的女孩,从来都没有变。
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几个九十九班的学生趴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吧?谢哥居然跟那个转校生聊那么久?”
“而且……谢哥刚才笑了?是真笑吧?”
“完了,表白墙又要炸了,这CP我先磕为敬!”
花园里,谢星眠似乎察觉到了楼上的目光,抬头扫了一眼,眼神冷冽。楼上的人瞬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多看。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孟语熙,又露出了那抹标准的假笑,只是这一次,眼尾的弧度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走吧,上课铃快响了。”
“嗯。”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挺拔桀骜,一个纤细温柔,却意外地契合。谢星眠的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指尖摩挲着那枚铃兰书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她不会再弄丢孟语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