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漱芳斋初见后，永琪总忍不住往漱芳斋跑。有时是借口读书，有时是约尔泰下棋，实则目光总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小燕子要么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要么搬个小板凳坐在廊下，听紫薇讲诗词，听得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打盹的小松鼠。
永琪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书卷，眼神却落在她身上。看她被阳光晒得鼻尖冒汗，会悄悄让小太监端来冰镇的酸梅汤；见她追蝴蝶时差点绊倒，会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扶，又在半路停下，假装整理衣袖；听她对着棋盘嚷嚷“这破棋子怎么不听话”，会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耐心教她规则，哪怕她下一秒就忘了“马走日象走田”。
尔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私下里戳着永琪的胳膊打趣：“五哥，你最近往漱芳斋跑得比回自己寝宫还勤，说是来看书，我看是来看人的吧？”
永琪脸上一热，斥道：“胡说什么，我是觉得这里清静。”
“清静？”尔泰挑眉，“小燕子在的地方，哪回清静过？不过话说回来，那丫头是挺招人喜欢的，活蹦乱跳的，像个小太阳。”
永琪没接话，心里却认同得很。小燕子身上那股子野劲儿，那点不讲理的执拗，甚至她偶尔的咋咋呼呼，在他看来都成了难得的好。宫里的女子，或温婉，或端庄，或工于心计，唯独她，像株在野地里疯长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不管不顾地灿烂着。
他开始期待每天的午后，期待看到她被紫薇揪着背《论语》时皱成包子的脸，期待听她讲那些“街头英雄事迹”——哪怕知道多半是她吹牛，也听得津津有味。有一次，她眉飞色舞地说自己曾徒手爬上老槐树掏鸟窝，结果摔下来崴了脚，永琪听得心惊肉跳，拉过她的脚踝就要看，吓得小燕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开：“干嘛干嘛！早好了！”
看着她红着脸跑开的背影，永琪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衣料的触感，心里竟有些发烫。他知道自己对这丫头不一样了，这种感觉陌生又汹涌，像春日里疯长的藤蔓，不知不觉就缠满了心。
可小燕子呢？她依旧没心没肺。永琪送来的酸梅汤，她咕咚咕咚喝完，咂咂嘴说“比御膳房的甜”；永琪教她下棋，她输了就耍赖，把棋子混在一起说“重来”；永琪特意让人从宫外买来的糖画，她接过来就分给紫薇和宫女，自己只留了个小兔子，还边吃边说“五阿哥你人真好，比那个冷冰冰的尔康强多了”。
她对着永琪笑，对着永琪闹，甚至会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让他帮忙瞒住紫薇自己又偷偷溜出去爬树了。可那眼神里的亲近，和对尔泰、对班杰明的没什么两样——在她眼里，永琪大概就是个“脾气好、能帮忙、还会送好吃的”的阿哥，仅此而已。
这天，永琪带了支新做的风筝来漱芳斋。竹骨糊着明黄色的绢布，上面画着只威风的雄鹰。小燕子一看就眼馋了，抢过去摸了又摸：“这风筝真好看！比我以前放的纸糊的强多了！”
“会放吗？”永琪问。
“当然会！”小燕子拍胸脯，“我放风筝的本事，在街头没人比得过！”
可真到了开阔地，她才发现这风筝比她以前玩的沉多了，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让它飞起来，气得她把线轴往地上一摔：“什么破风筝！根本飞不起来！”
永琪捡起草地上的线轴，笑着说：“这鹰风筝讲究技巧，得借着风势。来，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拿线轴的手，带着她慢慢后退。风来了，他轻声说：“松手。”小燕子跟着照做，风筝果然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
“往上拉一点线……对，再松点……”永琪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小燕子的耳朵倏地红了，不自在地想躲开，却被他按住手：“别动，快稳住了。”
风筝越飞越高，明黄色的雄鹰在蓝天上展翅，引得周围的宫女太监都驻足观看。小燕子兴奋地拍手：“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永琪看着她仰头大笑的样子，阳光洒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还覆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小小的，有点糙，却很温暖。那一刻，他真想让时间停住，就这么站着，听她笑，看风筝飞。
可小燕子很快就挣脱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去追风筝线：“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永琪站在原地，看着她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心里又甜又涩。甜的是她就在眼前，笑靥如花；涩的是这欢喜只能藏在心里，她半分不知。
紫薇走过来，看着永琪温柔的眼神，轻声道：“五阿哥，谢谢你常来陪小燕子玩，她最近开心多了。”
永琪回过神，笑了笑：“能让她开心，是我的荣幸。”他顿了顿，犹豫着问，“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紫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底泛起笑意：“提过啊，她说五阿哥是宫里最不摆架子的贵人，还说你教她放风筝的时候，比尔泰有耐心多了。”
永琪的心像被羽毛拂过，轻轻发痒。仅此而已吗？他有些失落，却又因为这几句评价，忍不住嘴角上扬。
风筝线突然一松，小燕子惊呼一声：“哎呀！线断了！”
明黄色的雄鹰乘风而去，越飞越远。小燕子跺着脚喊：“我的风筝！”
永琪走上前，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汗：“没关系，我再让人做一只，比这个还威风。”
小燕子接过手帕，大大咧咧地擦着脸：“真的？那太好了！要做个凤凰的！比雄鹰还厉害的那种！”
“好，就做凤凰的。”永琪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郑重承诺。
只要能让她笑，别说是凤凰风筝，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想摘下来给她。
只是这份心意，他不知道要藏到什么时候。或许就这样也很好，能陪在她身边，看她笑，看她闹，就够了。
夕阳下，小燕子还在念叨着飞走的风筝，永琪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晚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袂，也吹乱了他的心。他看着她的侧脸，在心里悄悄说：小燕子，你慢慢飞，我慢慢等，等你哪天回头看看，就会发现，我一直在这儿呢。
而小燕子，完全没察觉身边人的心思，她正盘算着明天让永琪教她骑射，听说五阿哥的骑术在阿哥里是最好的——在她心里，这位五阿哥，不过是个“好用又好玩的”新朋友罢了。
一个藏着满腔温柔，一个活得没心没肺，这深宫之中，最单纯的喜欢，往往开始得悄无声息，却又注定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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