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裹挟着从未有过的沙哑与戾气,在血腥与檀香交织的空气中炸开。
她疼得意识涣散,几乎无法思考这简单的问句。只觉得箍在身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那力道让她本就窒息的胸腔更添痛楚,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安稳。隔着湿透的、冰冷的血衣,他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如同战鼓,一声声擂在她的背上,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谁……”
他喉结滚动,又逼问了一句,声音更低,更沉,那压抑的疯狂几乎要破笼而出。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贲张,僧袍下原本清瘦的躯体,此刻却像一张拉满的、即将崩断的弓。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涌出的却是一口带着黑气的污血,沿着下颌滴落,染红了他素白的袖口。
那抹刺目的红,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玄明周身原本只是细碎裂痕的金身佛光,猛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微迸裂声,几道新的裂痕迅速蔓延,自他肩胛直至背心。那逸散出的气息不再仅仅是躁动,而是带上了实质性的、冰冷的杀意,禅房内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碴。
他不再问了。
那双翻涌着骇浪的眼眸死死锁住她苍白染血的脸,另一只一直紧握着佛珠的手,终于松开。
乌木佛珠串应声而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几颗珠子滚落开去,上面的梵文彻底黯淡无光。
空出的手,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悬停在她被魔气侵蚀、不断渗出黑血的肩头伤口上方。指尖有温润纯净的金色佛光开始凝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不稳定,光芒吞吐闪烁,映照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然而,就在那佛光即将触及她伤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伤口处缠绕的浓黑魔气,像是遇到了克星,又像是被更可怕的东西刺激,骤然变得狂躁,如活物般扭动翻腾,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嘶鸣,竟反过来侵蚀那靠近的佛光!金光与黑气交缠,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响。
玄明闷哼一声,悬停的手指猛地一顿。那反噬的力量顺着佛光直冲而来,他脸色瞬间白了一分,唇角溢出一丝极淡的金色血液,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沉暗,里面的偏执与狠戾几乎凝成实质。
他看着她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看着她肩头那不断破坏生机的魔气,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佛法无用?
那便不用!
他悬停的手指倏地收回,不是远离,而是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喉间溢出。指尖没入僧袍,再抽出时,指尖已然沾染了一抹不同于常人、带着淡金光泽的血液——佛子心尖血。
那血一出,他周身的金光骤然暗淡了大半,金身之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触目惊心。但他毫不在意,沾染着心尖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精准地点在她肩头的伤口上!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剧烈的反应骤然爆发!浓郁的黑气遇到那淡金色的血液,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溃散、蒸发。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生机混合着一种纯粹到极致、却也霸道到极致的力量,强行灌入她枯竭的经脉。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那感觉比魔气侵蚀时更痛,像是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被打碎,又被那股蛮横的力量强行重塑。极致的痛苦中,又夹杂着一丝诡异的、令人战栗的暖流,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
玄明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挣扎、抓挠,在他手臂、胸前留下道道血痕。他纹丝不动,只是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伤口处迅速消退的黑气,以及那在淡金色血液作用下,开始缓慢蠕动着愈合的皮肉。
他呼吸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清隽的脸颊滑落,滴在她汗湿的额发上。金身的崩裂显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但他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如磐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她伤口的黑气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一个狰狞却不再流血的创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她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剧痛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他产生了某种微妙联系的感知。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混乱的心跳,能“感觉”到他体内佛法与那股因她而生的戾气在疯狂冲撞,能“看到”他金身之上那些不断蔓延、修复、又再次裂开的细小痕迹。
禅房内死寂。
只有两人交织的、不均的呼吸声。
她虚脱地靠在他怀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视线模糊地向上,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双低垂着的、依旧翻涌着未散尽风暴的眼眸。
他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
沾染着她鲜血与自己心尖血的手指,轻轻拂开黏在她脸颊上被汗与血濡湿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与方才的狠戾截然不同的、生涩而僵硬的轻柔。
那指尖滚烫,落在她冰凉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下头,额角轻轻抵上她汗湿的额发,闭上眼,发出一声极低、极沉,带着无尽疲惫与某种尘埃落定般执念的叹息。
“……好了。”
声音依旧沙哑,却褪去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不会再疼了。”
他重复着,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随着这句话,他周身那明灭不定、布满裂痕的佛光,终于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