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散的血腥气和某种一触即碎的克制。
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从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缓缓移向他肩头——那里,僧袍的素白布料下,原本应有淡金佛光流转的地方,此刻只有布料柔软的褶皱,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沉寂。
她的沉默像是一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平静。
玄明的下颌线绷得更紧,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似乎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清隽却难掩憔悴的侧脸滑下。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而望向她肩头那被淡金色光晕笼罩的伤口。那里的皮肉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粉色新肉,在他心尖血残余力量的作用下,边缘仍散发着微弱的金芒。
“魔气已清,”他再次开口,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伤口……无碍了。”
他陈述着事实,语调却毫无宽慰之意,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自厌的确认。仿佛在告诉自己,也告诉她,他能做的,仅止于此。那碎裂的金身,那熄灭的佛光,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界限。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那点因他昨夜失控而生的惊悸与陌生感,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了,这就是玄明。即便佛光湮灭,金身破碎,他骨子里的某种东西依旧未变——那份责任,或者说,那份因她而起的、沉重的负担感。
她尝试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些许,至少不再这般全然无力地躺在他面前。可刚一动弹,牵扯到肩头的伤口,一阵钝痛袭来,让她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这细微的声响,却像是一道指令。
玄明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倾身,手臂抬起,似乎想要扶她,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猛地僵住,悬在半空。他看着她因吃痛而微蹙的眉头,眼底翻涌起剧烈的挣扎,那悬停的手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带着极大的克制,缓缓落了下去,只是虚虚地护在她身侧,并未真正触碰。
“……别动。”
他又说了这两个字,与昨夜同样的字眼,语气却截然不同。昨夜是带着戾气的命令,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他怕她疼,更怕……自己失控。
她停下动作,不再试图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晨光越来越亮,将他脸上每一分疲惫、每一丝隐忍都照得清晰无比。他僧袍的领口微微敞开着,能隐约看到其下锁骨的轮廓,以及……锁骨下方,一道新添的、与她肩上伤口周围同源的淡金色痕迹——那是心尖血强行离体、反噬己身的印记。
她的目光在那痕迹上停留了一瞬。
玄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拉紧领口,手指动了动,却又颓然放弃。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两排浓密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禅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课钟声,悠远而空灵,一声声,敲在两人心上,更像是某种无言的讽刺。
许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微,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你的……佛光,”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句,“……不见了。”
玄明猛地抬眼看向她,瞳孔骤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强装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是痛楚,是茫然,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解脱?
他看着她清澈的、映照出他此刻狼狈模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探究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几乎是仓促地移开了目光,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嗯。”
最终,他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承认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也堵死了所有可能继续的话题。
他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僵坐而显得有些迟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他背对着她,面向那扇窗,宽阔的肩背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那身素白僧袍,此刻看来,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眼。
“你在此休息。”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稳,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在极力划清界限。
“不会再有事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朝禅房外走去。步伐依旧稳健,却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她独自躺在榻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混合了檀香、血腥与破碎金身的复杂气息。肩头的伤口不再疼痛,只有那淡金色的光晕仍在微微发热。
而空寂的禅房内,仿佛还回荡着他离去时,那最终未能彻底掩藏住的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