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没有要你救我。”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切开了空气中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妄念。

“我们之间本身就没有那么要好。”

字字清晰，落地有声。

玄明蹲在她面前的身影，剧烈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那强撑的、偏执的姿态瞬间出现了裂痕。他眼底那片浓稠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暗色，像是被这句话骤然冻结，凝固成一种近乎滑稽的僵硬。

他看着她，那双曾映照莲台、洞悉世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不敢置信的茫然。她脸上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带着疏离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抗拒都更残忍。

“……什么？”他喉结滚动，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碎什么。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肩头伤口下的淡金色光晕，此刻看来更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我说，”她重复了一遍，语气甚至更淡了些，像在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我们之间，从未那般要好过。你的金身，你的佛光，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那双暗沉的眼眸里，冰封的茫然开始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被否定一切的痛楚和……一丝被点燃的暴怒。

她竟敢……否定这一切？

否定那些他独自珍藏的、在青灯古佛下反复咀嚼的、属于“他们”的、稀薄却被他视若珍宝的过往？否定他为此付出的、焚尽一切的代价？

“无关？”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因激动而微微晃动，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没。粘稠冰冷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更甚，禅房四壁的经卷发出一阵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卷曲声，仿佛在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他俯视着她，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危险的审视。

“你三岁跌入后山寒潭，是谁跳下去将你捞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你七岁被魔修残魂惊扰，高烧不退，是谁守在你榻前诵经三日，驱散邪祟？”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破裂的心尖上。

“你十二岁偷偷跑下山，误入迷障，是谁寻遍整座山头，将蜷缩在荆棘丛里哭得撕心裂肺的你背回来？！”他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不为人知的疯狂，“你每一次任性，每一次涉险，哪一次……不是我在你身后？！”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那些在你眼里……都算不得‘要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眼底翻涌着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楚，“那究竟什么才算？！阿缨，你告诉我，究竟怎样……才算‘要好’？！”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周身的暗影剧烈翻腾，禅房内的桌椅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被他的爆发慑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但眼神里的疏离并未褪去，反而在他这番激烈的控诉后，更添了一丝……怜悯？

这丝怜悯，彻底点燃了玄明最后的理智。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近乎残忍的平静与怜悯，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无尽的自嘲与苍凉。

“好……好一个‘与你无关’……”他笑着，眼角却隐隐有湿意沁出，瞬间被他周身躁动的气息蒸干。

他猛地伸手，却不是抓向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她耳侧的墙壁上！

“嘭——！”

一声闷响。墙壁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细纹。碎石簌簌落下。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洁白的墙壁蜿蜒流下，与他素白的僧袖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所有的疯狂、暴怒、痛楚，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偏执。

“太晚了……”他声音低哑，带着血沫的腥气，一字一顿，如同诅咒，又如同誓言，

“阿缨，现在才想撇清……太晚了。”

“从你跌进我禅房的那一刻起，从我的佛光为你而碎的那一刻起……”

他缓缓收回鲜血淋漓的手，目光如同最坚韧的蛛丝，将她牢牢缚住。

“你我就已经……纠缠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