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家的土炕暖得像块热石头,苏念缩在炕角,手里攥着那两片干净的鸡蛋壳,指尖把蛋壳磨得发亮。王奶奶在灶前煮姜汤,柴火“噼啪”响,和她家灶膛里的声音很像,却没那么让人心慌。
“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王奶奶端来一碗姜茶,热气裹着辛辣的甜,飘进苏念鼻子里。她接过碗,小口抿着,烫得舌头发麻,心里却踏实——这是她第一次不用抢、不用偷,安安稳稳喝上一碗热东西。
“你爸妈那样,委屈你了。”王奶奶坐在炕边,枯瘦的手摸着她的头,指腹蹭过她后脑勺的肿包,“疼不疼?”
苏念摇摇头,眼泪却“吧嗒”掉在碗里。她不敢说疼,在苏家,“疼”是最没用的词,说了只会换来更重的打。可王奶奶的手太暖了,暖得她想把藏了七年的委屈都倒出来。
“奶奶,我想上学。”她小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想认字,想知道课本里写的是什么。”
王奶奶叹了口气,从炕柜里翻出一本卷边的旧课本,封面上写着“小学语文第一册”。“这是我孙女儿以前用的,她现在去城里读书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看。”
苏念的眼睛亮了,像雪地里突然燃起的火苗。她小心地接过课本,纸页泛黄发脆,却比父亲给苏强买的塑料小汽车还珍贵。她摩挲着封面上的“语文”两个字,突然想起被父亲扔进灶膛的那本新书,心里的疤又疼了一下。
“别让你爸妈看见。”王奶奶压低声音,“等晚上他们睡了,你就来我家,我教你认字。”
那天之后,苏念成了王奶奶家的“常客”。每天晚上,她趁苏建国和刘梅睡熟,就揣着课本溜出门,踩着厚厚的积雪,悄悄钻进王奶奶家的院门。王奶奶的煤油灯昏黄,却照亮了课本上的每一个字,也照亮了苏念心里的路。
她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就认全了课本里的生字。王奶奶夸她聪明,说她是块读书的料,苏念听了,嘴角会偷偷上扬——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夸“聪明”,以前在家里,她听到的永远是“笨”“没用”“赔钱货”。
可秘密总有被戳破的那天。
腊月廿八,村里要办年货集市,刘梅让苏念去河边洗衣服,说洗不完就不准回家吃年夜饭。河边的冰结得很厚,苏念蹲在冰面上,手伸进刺骨的水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她想起王奶奶教她的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就小声念出来,念着念着,手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洗完衣服,她抱着沉甸甸的木盆往家走,路过王奶奶家时,看见王奶奶正站在门口,朝她招手。“念丫头,来,奶奶给你留了块年糕。”
苏念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王奶奶塞给她一块热乎乎的红糖年糕,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这是我托人从城里买的,你拿着写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刘梅的声音,尖得像针:“苏念!你在这里偷懒!”
苏念吓得一哆嗦,年糕掉在地上,铅笔滚到了雪堆里。刘梅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我让你洗衣服,你倒好,跑到这里来吃闲饭!还敢藏东西!”
刘梅的眼睛像鹰一样,扫过苏念的口袋,伸手一掏,把那本旧课本和鸡蛋壳都掏了出来。“好啊!你还敢偷偷读书?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刘梅把课本撕得粉碎,又把鸡蛋壳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你以为你读了书就能飞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是个洗衣做饭的命,还想跟你弟比?他以后是要当大官的!”
苏念看着碎成纸片的课本,看着被踩烂的鸡蛋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坑。她想捡那些纸片,却被刘梅一脚踹在膝盖上,疼得她跪在地上。
“还敢哭?”刘梅扬起手,就要打她。王奶奶赶紧拦住,“刘梅!你别打孩子!”
“王婶,这是我家的事,你少管!”刘梅推开王奶奶,王奶奶没站稳,摔在雪地里。苏念看着王奶奶花白的头发上沾了雪,像落了一层霜,突然红了眼。
她猛地站起来,挡在王奶奶身前,对着刘梅喊:“不许你欺负王奶奶!”
这是苏念第一次敢跟刘梅顶嘴。刘梅愣住了,随即气得脸都白了:“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她抓起地上的木盆,就要往苏念身上砸。
就在这时,苏建国从集市回来了,手里提着给苏强买的新玩具。他看见这一幕,酒劲又上来了,一把揪住苏念的胳膊:“你还敢跟你妈顶嘴?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苏建国把苏念往家里拖,苏念挣扎着,回头看王奶奶。王奶奶趴在雪地里,朝她摆手,眼里满是担心。苏念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这次没人能护着她了。
回到家,苏建国把她关进了柴房。柴房里又冷又黑,堆着晒干的玉米杆,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苏念蜷缩在角落,怀里抱着那几片捡回来的课本碎片,眼泪流干了,就盯着灶膛的方向——柴房的墙很薄,她能听到堂屋里传来的笑声,苏强在哭着要新玩具,刘梅在哄他,苏建国在喝酒,还有饺子下锅的“咕嘟”声。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她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的,鸡蛋壳没了,铅笔也没了,只剩下那几片碎纸。
就在这时,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和那天她被打的时候一样。苏念突然想起,那天火星溅到苏建国裤腿上时,她好像看到灶膛深处,藏着一个东西——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是母亲刘梅偷偷放进去的,她以前打扫灶台时见过一次,问刘梅是什么,刘梅骂她多管闲事。
苏念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爬到柴房的小窗户边,透过缝隙看向堂屋的灶台。火光映在墙上,她隐约看到刘梅正蹲在灶前,从灶膛里拿出那个红布包,打开看了一眼,又赶紧塞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害怕,又像贪婪。
那个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母亲为什么要藏在灶膛里?
苏念攥紧了手里的碎纸,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她要知道那个盒子的秘密。也许,那是她唯一能离开这个家的希望。
柴房的门被锁着,可她知道,门栓是坏的,只要用力推,就能推开一条缝。外面的雪还在下,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可她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像灶膛里的火星,只要不熄灭,总有一天能烧成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