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的风卷起我的裙角。外公抱着帆布袋站在自动贩卖机旁,中山装领口露出半截泛黄的衬衣领。他正低头看手机,路灯透过玻璃幕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
我缩在便利店门口,书包带勒得肩膀发疼。沈星河刚才跑得太急,作业本边角都翘起来了。那张作文稿还攥在我手里,墨迹被手汗晕开,"害怕"两个字像团化不开的雾。
"许知意?"
我猛地抬头。外公正看着我,帆布袋上的水墨梅花纹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暴雨夜,他也是这样站在南方老宅的廊檐下,手里抱着牛皮纸包裹的素描本。
"林老师好!"保安又敬礼了。外公点点头,从帆布袋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那是我小时候最爱的零嘴,每次去学校接我都要买一包。可自从去年冬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哭,他就再没出现过。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他走近时,我闻到淡淡的樟脑味。那是南方书房的味道,混着旧书和柚木箱的气息。
我没说话。地铁站口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和南方街边小摊的味道一模一样。那时外公总说:"趁热吃才甜。"可每次等我吃完,他就要把素描本收起来锁进柜子。
"作业本找到了吗?"他问我。
"沈星河去拿。"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外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握栗子袋的手紧了紧。去年冬天他来看我,就是提到沈星河的名字时,我开始撕画纸。
车厢里的扶手晃动着,倒映出外公帆布袋上的梅花纹。那是十年前他教我画的第一朵花。那天我在南方院子里扔枇杷砸中了树干,他说:"你看,树知道什么时候该结果子。"
"你手抖什么?"外公突然说。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摸到书包暗袋里的星空橡皮,是沈星河上周送的生日礼物。他当时笑着说:"这橡皮擦不掉星星,但能擦掉错别字。"
"冷。"我说。
外公把栗子塞进我手里。包装纸还是温热的,烫得指尖发红。我想起十岁生日,他也是这样把素描本递给我:"藏起来就不会弄丢。"可后来我还是弄丢了,在那个暴雨夜烧成了灰。
"走吧。"他说。
我们沿着便利店的霓虹灯往前走。蓝光打在外公后背,照出中山装上的褶皱。他走路还是老样子,微微驼背,帆布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路过自动贩卖机时,我看见玻璃上我们的倒影——隔了整整三掌宽的距离。
"你为什么..."我开口,又咽下去。喉咙发紧,像是含着未化的糖。
外公停下脚步。他从帆布袋里拿出个东西,用绿丝带缠着。那是本日记,书脊有修补痕迹。我认得那个烫金梧桐叶的封面,小学时写完作文总会夹在里面。
"我以为你会想看看。"他声音很轻。
我盯着封面上斑驳的墨迹。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我撕碎了所有画作,却看见他蹲在地上捡拾碎片。雨水从窗缝渗进来,打湿了他的白发。
"您是不是从未想过我真正想要什么?"我的声音发颤。
外公的手指抚过绿丝带。暮色中,他的皱纹更深了,像南方老宅门前的石板路。
"我以为那是保护你。"他说。
便利店的门开了,冷气涌出来。我看见玻璃门上映出我们的倒影,还是三掌宽的距离。外公衣角扫过台阶缝里的半片梧桐叶,它轻轻晃动,像是要飞起来。
防盗门锁舌弹回时,电梯下行的嗡鸣刚好响起。我站在门口,看台灯照亮书桌。日记本躺在那儿,扉页铅笔字写着"给害怕打雷的小意"。某年三月八日,那是我第一次画会开花的树。
翻动书页时,一张泛黄信纸飘落。盖住了"那天火灾其实..."的字迹。
防盗门锁舌弹回时,电梯下行的嗡鸣刚好响起。我站在门口,看台灯照亮书桌。日记本躺在那儿,扉页铅笔字写着"给害怕打雷的小意"。某年三月八日,那是我第一次画会开花的树。
翻动书页时,一张泛黄信纸飘落。盖住了"那天火灾其实..."的字迹。
指尖碰到纸张边缘的瞬间,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星河总爱把运动鞋踩得啪嗒响,像南方雨季的檐角滴水。我慌忙把信纸塞进日记本夹层,却还是被他看见了那行未写完的话。
"你外公给你这个?"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书包带子从肩上滑下来,露出被勒红的印子。
我点点头。日记本烫金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是老宅后院的池塘。那年夏天我往水里扔石子,外公说:"涟漪会带走烦恼。"
沈星河的手指拂过绿丝带。去年冬天我哭着撕画纸时,他也这样轻轻摩挲纸边。"要不要一起看?"他问。
窗外的风忽然大起来。梧桐叶拍打玻璃,让我想起自动贩卖机蓝光里外公的影子。那道褶皱密布的背影,和南方煤油灯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说以为那是保护我。"我的声音发涩。
沈星河坐到床沿。他身上有操场青草的味道,混着地铁站人群的汗味。"记得你说过,火灾那天他在学校开会?"
我愣住了。记忆像被揉皱的画纸,有些地方怎么都抚不平。那天下午美术课,外公确实说过要整理教具室...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老师发来的信息:"小意,关于你母亲的病历..."
"你妈当年烧伤,真的只是意外?"沈星河看着我苍白的脸。
防盗门再次被推开时,我抓着日记本的手心全是汗。护士长站在门口,白大褂沾着消毒水的痕迹。她身后跟着穿深色西装的男人,胸牌上写着"档案科"。
"许小姐,您母亲当年住院期间,有份遗失的护理记录找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关于火灾当晚..."
沈星河突然站起来。他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星空橡皮,橡皮滚到衣柜角落,正好压住那件染着焦痕的旧校服。
"那是...你的校服?"沈星河蹲下身,指尖碰到焦痕边缘。我猛地扑过去拽住他手腕。衣柜深处飘出烧焦的布料味,混着南方老宅灰烬的气息。"别碰!"声音抖得不像自己。他愣住,掌心还压着那块星空橡皮。去年生日你送我时说,星星会照亮所有秘密。可此刻月光正从窗帘缝隙爬进来,照得焦痕发亮。
沈星河突然伸手扯开我衣领,锁骨下方那道烫伤疤裸露在空气里。"火灾那天,你外公真的在整理教具室吗?"他盯着我的眼睛。衣柜门哐当晃动,震得旧校服上的橡皮滚落。啪嗒一声,像是雨滴砸在南方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