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船票

雨又下了整夜，清晨推开窗，巷口的积水漫过石阶，倒映着灰蒙蒙的天。我揣着那本泛黄的行车日志，往码头走——老李说，小苏司机的父亲曾是轮渡码头的检票员，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码头的老仓库透着股咸腥气，墙角堆着生锈的锚链，蛛网在横梁上荡来荡去。管理员是个瘸腿的老头，听见动静从值班室探出头，看见我手里的日志，眯起眼：“这不是小苏丫头的本子吗？她爹老苏头以前总拿它垫茶杯。”

老苏头的遗物在仓库最里面，一个掉漆的木箱子上贴着褪色的“轮渡”标签。打开箱盖，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除了几件旧制服，还有个铁盒，装着满满一盒船票。

船票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淡蓝色的纸质，印着“江安渡”三个字，上面的日期大多集中在每个月的十五号。老头凑过来看：“老苏头每个月十五号都要坐轮渡去江对岸，说是去看亲戚，后来才知道，是去给小苏丫头的妈妈扫墓。”

我拿起一张船票，票根上有个模糊的指印，像是被反复摩挲过。铁盒底层压着张照片，黑白的，一个穿检票员制服的男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冒着黑烟的轮渡，小女孩手里举着半张船票，笑得露出豁牙。

“小苏丫头总说，她名字里的‘苏’，是‘江安渡’的‘渡’字改的，她妈生前最爱坐轮渡看江景。”老头叹了口气，“后来老苏头得了重病，临终前把这盒船票交给小苏，说‘等你找到能一起看江景的人，就把这些票给他看，算咱爷俩认下这门亲’。”

日志里夹着张没写日期的便签，是小苏的字迹：“今天302路终点站来了个新乘客，穿白衬衫，说要去江安渡，我告诉他轮渡早就停了，他笑说‘我知道，就是想走走以前的路’。他说话时，袖口沾着点颜料，像刚画完画。”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他说江安渡的日落最好看，下次想带画板去试试。”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像是写的时候落了雨。

老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值班室翻出本旧相册，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小伙子是不是他？去年夏天总来码头写生，说在等一个开公交车的姑娘，说她笑起来像江安渡的晚霞。”

照片上的年轻人坐在礁石上，画板上画的正是302路公交车，车旁站着个穿制服的姑娘，手里举着张船票，背景是通红的日落，和便签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翻到日志最后一页，发现夹着半张船票，正是“江安渡”的，票根上的日期是小苏出事那天。船票背面用铅笔写着：“等这趟车收班，就去江安渡。”

外面的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江面上，碎金似的晃眼。老头指着远处的跨江大桥：“轮渡停了五年了，去年那小伙子还来问，说‘小苏答应过陪我看日落’，我没敢告诉他……”

我把半张船票放进铁盒，和那些旧票放在一起。日志里的字迹渐渐清晰，那些关于乘客的琐碎记录，关于白衬衫青年的零星描写，突然有了温度——原来302路的终点，从来都不只是公交站，而是某个人心里的江安渡，是没说出口的约定。

离开码头时，看见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在礁石上写生，画板上是空荡荡的公交站台，旁边写着行字：“等下一趟尾班车，载着未赴的约。”海风吹起他的衣角，像在轻轻拉扯着记忆里的人。

铁盒里的船票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像是在说：有些等待，会随着雨季结束，但有些约定，会永远漂在时光的江面上，不会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