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带着点凉意,打在窗玻璃上,汇成细流蜿蜒而下,把窗外的老槐树洗得发绿。我揣着那枚从旧信封里摸出的五角硬币,往社区仓库走——今天要整理十年前302路尾班车的遗物,据说小苏司机的东西也在里面。
仓库在社区最里头,铁皮顶被雨敲得咚咚响,推开门时,一股铁锈混着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几个蒙布的大箱子,管理员老李正蹲在地上拆箱,见我进来,直起腰抹了把汗:“来得正好,这箱就是302路的,全是小苏的东西。”
蒙布掀开,露出里面的物件:褪色的蓝色司机制服,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还有个铁皮饼干盒。我拿起制服,袖口磨出了毛边,第二颗纽扣松松垮垮地挂着,领口绣着的“苏”字被汗水浸得发暗。
“她总穿这件,说蓝色耐脏。”老李叹了口气,“出事那天,她还在制服口袋里塞了块桂花糕,说是给老张头带的——就是邮局那个,他总念叨她做的糕甜。”
我翻开帆布包,里面有个旧笔记本,第一页画着简易的路线图,每个站点旁都标着小字:“王奶奶在这儿下车买豆腐,要等她拎稳袋子再走”“李叔总坐第三排,他的拐棍容易滑,记得提醒”。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小苏和一辆302路公交车的合影,她站在车头,穿着制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里的天空蓝得发亮。
“这饼干盒她宝贝得很,谁借都不给看。”老李指着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铁皮盒,“你打开瞧瞧?”
盒子上了把小铜锁,锈得厉害。我试着用那枚五角硬币去撬,硬币边缘太薄,试了几次都没动静。老李递来把小起子:“当年警察来查过,没撬开,说等家属来领,结果……”他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小苏是孤儿,没什么亲人。
起子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盒子里铺着块红绒布,上面放着一把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朵小小的玉兰花,还有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字迹娟秀:“攒够钱就去学修收音机,等老张头退休了,就开家修配铺,他修收音机,我修公交车,门口种满玉兰花。”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日期——正是她出事那天。
我捏着那把钥匙,冰凉的铜柄上还留着红绒布的印记。原来她不是随口说说,那些藏在尾班车里的期待,早就写在了纸条上,藏在了饼干盒里。
“这钥匙是开什么的?”老李凑过来看。
我想起张爷爷说的话,小苏总去他那里看修收音机,或许……我抬头看向老李:“社区那间废弃的工具房,是不是还锁着?”
工具房在仓库后面,门是老式的铜锁,锁孔形状竟和手里的钥匙完全吻合。插入,转动,锁芯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开了。
屋里堆着些旧零件,墙角有个落满灰尘的木架,上面摆着台拆开的收音机,旁边放着本《收音机修理入门》,书页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最底下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小苏攒的零钱,一毛、五毛的硬币用橡皮筋捆着,旁边还有张存款单,金额不多,刚好够买一台二手的修配工具。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那些硬币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我忽然明白,所谓的尾班车,从来都不只是载着乘客的交通工具,它载着的,是一个个藏在日常里的期待——有人盼着回家吃饭,有人等着见心上人,有人攒着钱想圆一个小小的梦。
老李在身后轻轻合上工具房的门:“等天晴了,把这些东西搬到社区纪念馆吧,让大家都看看,当年有个姑娘,把尾班车开成了家。”
我把钥匙放回饼干盒,红绒布上的玉兰花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走到仓库门口时,看见302路公交车缓缓驶过,新司机正在给上车的老人刷卡,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车身上的广告换了,印着“城市记忆”四个大字,下面还有行小字:每一趟末班车,都载着未说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