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加急的文书裹挟着泥土与竹香，穿透层层驿站，直抵承虞国的心脏。当内侍将那卷画着水车的图纸捧上太和殿时，朝会正议事至僵局——南方数州虽得曲辕犁之利，却因水源不均，亩产仍有天堑。

皇帝展开图纸的手指猛地一顿。纸上的轮盘、竹筒、导流渠清晰分明，旁注的小字密密麻麻：“竹叶片倾斜三十度，舀水量最优”“地基埋松木桩四尺，灌石灰浆防冲”“一车可灌十亩，昼夜不息”……最末一行，是叶冰荷稚嫩却工整的字迹：“水往低处流，亦可借巧力往高处去，如百姓之心，需顺势导之，方得长久。”

“水……竟能往高处流？”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栗。他自幼听老农说“水往低处走，人往高处爬”，从未想过这亘古不变的理，竟能被一个乡野少女以一架水车破局。

图纸在大臣们手中传阅，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工部尚书捧着图纸的手抖得厉害，指腹抚过那标注“竹管接缝缠藤条”的地方，老泪瞬间砸在纸上：“老臣……老臣在江南治水时，见农人凌晨便挑桶爬坡，桶绳勒进肉里，血混着汗滴进田里……若早有此物，何至于此啊！”

户部尚书想起库房里那些因旱灾而减半的税粮账册，想起各州府报来的“渴死禾苗百亩”的文书，泪水模糊了视线：“陛下！有了这水车，南方的梯田能灌了，北方的高坡能浇了！便是遇上旱年，靠着溪流也能保收成！百姓再不用为水发愁，国库……国库也能丰实了！”

几位曾亲历治水的老臣更是泣不成声。他们见过为争一滴水而械斗的村落，见过抱着枯苗痛哭的老农，此刻望着图纸上那转动的轮盘，仿佛已听见水流淌过干裂土地的声音，看见禾苗拔节生长的绿意。

皇帝握着图纸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他想起登基时许下的“使万民有饭吃、有水喝”的誓言，想起这些年批阅奏折时，每见“饿殍”“渴毙”字样便彻夜难眠的煎熬。而眼前这张出自小女童之手的图纸，竟将那些沉重的苦难，轻轻托了起来。

“好……好一个‘借巧力往高处去’！”皇帝的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传朕旨意！命工部将此水车图样刻版印刷，分发天下！凡溪流河畔，皆需依样建造！令各地官员亲自督导，不得有误！”

他走到殿中，举起那张薄薄的麻纸，对着满朝文武朗声道：“这不是一张图纸，是我承虞国的血脉！是百姓活下去的底气！叶冰荷一介稚女，心怀天下，我等身为朝廷梁柱，岂能不如她？”

大臣们齐齐跪倒，泪水沾湿了朝服的前襟，却无一人觉得失仪。他们知道，这架水车转动起来的，不仅是水流，更是一个王朝从灾荒中挣脱、向丰饶奔去的希望。

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太和殿的金砖上，映出一片水光般的亮泽。那光芒里，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的溪流边，一架架水车正缓缓转动，将清冽的河水送向干渴的田野，也将一个小丫头的善意，播撒进每一寸需要滋养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