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夜色浸透了城南的青石板路,盛昭昭立在琉璃街黑市入口。
暗卫前日密报,“黑市近期有商贩倒卖宫廷流出的药方,或与太子旧案相关”
她要报仇,便要先查清太子究竟因何而死,而那名通传圣旨的内侍身上怎么会有腐心草的气味?
可连日查访下来,线索早已断得干净,只能寄希望于这鱼龙混杂的黑市能藏着蛛丝马迹。
黑市的摊位沿墙铺开,纸墨香混着香料、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盛昭昭压低帽檐,目光扫过一排排堆叠的卷宗,她逐家排查商贩摊位,终于在一处卖旧籍的铺子前驻足,目光落在账本下露出的半角泛黄纸页上。
那纸是宫廷特用的云纹笺,上面“腐心草三钱”的字迹虽被涂抹,仍能看出几分御药房的规整笔意,但细察便知,这药方绝非太医院的制式文书。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见她驻足,连忙堆笑:“姑娘要找什么?咱家有前朝的医书孤本,还有宫里头流出来的起居注!”
盛昭昭没接话,视线落在摊位角落,一张泛黄的药方被压在厚重的账本下,露出的边角上,“腐心草”三个字隐约可见。
她心头一紧,却没立刻表露,随手拿起一本翻得卷边的医书:“老板,这本《千金方残卷》怎么卖?”
讨价还价间,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药方。
待付了银钱,才状似无意地指了指:“方才瞧着那药方字迹不错,不知是哪位医者的手笔?”
摊主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快地把药方往怀里塞:“姑娘别打听这个,这药方……是死人的”
“死人?”盛昭昭追问:“哪的死人?”
摊主脸色骤变,抓起账本就往内屋躲:“不卖了!”
这反常的警惕,让盛昭昭更确定药方不简单。
她指尖摩挲着摊位边缘,暗忖这药方既是宫廷流出,必然经过宫内人之手,若能揪出倒卖之人,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与太子案相关的线索,只是眼下摊主防备心重,不宜硬问,只能先按捺住追查源头的念头。
她没再追问,转身融入人群,却绕到黑市后巷的阴影里。
等到深夜黑市散场,盛昭昭才借着月光潜入后巷的垃圾堆。
腐臭的气味呛得她皱眉,她戴着手套的手指在枯枝、药渣里仔细翻找,指尖突然触到几株根茎扭曲、叶片呈暗红色的残片,叶片上的纹路,大致能看出是一株腐心草。
她眸色一凝,指尖微颤、回忆内侍身上的气味,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将那几株残片轻轻包裹好,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转身,她将锦帕递给暗处一身劲装的青影,声音清冷:“去查查看近几年新开的医馆药铺之类的,尤其是那些主打奇药异草、来路不明的地方,务必查得仔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又对着青琰叮嘱道:“若遇与宫廷有牵扯的人,或是知晓药方流通路径的商贩,务必多留个心眼。”
“刚刚那个摊主盯紧了,我不信他露不出马脚。”
青影接过锦帕,目光扫过那残片的模样,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紧要性,两人躬身领命:“是,主子。”
几个时辰后,青影快马加鞭地折返,手中拿着一份整理好的名册,面上带着几分凝重。
“回主子,有个陈芸娘子,开了家百草堂,医术很特别,专用偏门药材治疑难杂症,不过一个月前,她突然就闭馆了,没人知道去了哪。”
一个月,正好对上太子的死亡时间。
线索终于串了起来,盛昭昭带着青影连夜赶往百草堂旧址。
朱漆大门斑驳,门楣上的匾额蒙着厚尘,她抬手叩门,声音在夜巷里格外清晰:“陈芸娘子,晚辈盛昭昭,有事相求。”
门内沉默了许久,才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来人警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家娘子出远门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盛昭昭望着门内人的脸,心头微沉。
对方是个青色布衣的女子,眼神躲闪,语气生硬,全然不像寻常看门人。
“陈芸娘子,你当我闻不出你身上的药味吗”盛昭昭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你……到底想做什么?”女子的声音带着警惕,眼神扫过盛昭昭身后的禾琳,显然在评估对方的武力值。
盛昭昭放缓语气,从袖中取出一小张白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腐心草三个字,她刻意模仿了安知忆的字迹,也不知能不能骗过她。
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芸望着盛昭昭递来的白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呼吸也陡然急促起来。
那纸上的腐心草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进她的回忆深处。
她自幼在哥哥身边长大,跟着身为太医的哥哥常常出入宫廷,也因此结识了安知忆。
安知忆入宫为太子诊病时,她们二人朝夕相处,谈医论道,很快便成了知心好友。
安知忆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如今看到这与安知忆如出一辙的字迹,陈芸的眼眶瞬间泛红,心中涌起无尽的酸涩与怀念。
“你……这字迹……”陈芸的声音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难以发出完整的字句。
在这一瞬,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安知忆温婉的笑容,那些过往的岁月是那么美好,却又随着太子的死而破碎。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陈芸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期待问道。
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拿着与安知忆相同字迹纸张的女子,究竟和自己的好友有着怎样的关联。
任何与故人有关的线索,都像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让她忍不住想要抓住。
盛昭昭见陈芸的神色有了松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诚恳与坚定。
“我是她的妹妹……安知妤”她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
“姐姐离世后,我一直想查明真相,为她讨回公道。”说着,盛昭昭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陈芸的眼睛。
听到“安知妤”这个名字,陈芸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想起安知忆曾经在闲谈中提起过自己的妹妹,言语间满是疼爱与牵挂。
陈芸心中的防备彻底瓦解,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沙哑:“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太子的汤药里,为何会出现足以致命的腐心草。”
陈芸侧身让开一条路:“进屋说”
屋内的药架上,密密麻麻摆着上百种药材。
陈芸从最深处的暗格里取出一卷脉案,放在桌上。
陈芸的指节泛白,死死攥着那卷脉案,指腹在泛黄的宣纸上留下浅浅的汗渍。
“这是陈太医,我兄长用命带出的太子脉案原件。”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强行压着,“您且看清楚,上面哪一处有腐心草的痕迹?”
盛昭昭凝眸细看,脉案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药理分析更是丝丝入扣,从太子的脉象到每一味药的君臣佐使,都标注得极为详尽。
确实,在这份由陈太医亲笔记录的脉案里,压根找不到“腐心草”三个字的影子。
“这是她开给太子的药方……”
陈芸又猛地抽出另一张略微皱巴的麻纸,攥着麻纸的手青筋凸起。
用力拍在盛昭昭面前,纸张因她的力道微微卷曲。
“有几味药太医院里没有,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亲自带出宫,让我照着药方抓药,你自己看!”
盛昭昭拿起药方,逐字逐句地辨认。
上面的药材多是些补气养荣、调和脏腑的寻常药味,别说腐心草这种烈性毒药,就连一味药性稍猛的药材都没有。
“我没有放腐心草!她开的药方上也没有这一味药……”
陈芸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像被掐住喉咙般顿住,“我不知道……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
后面的话被她咽回肚里,可那双盛满惊惶与不解的眼睛,却像在无声地呐喊。
盛昭昭看着脉案上那些专业的药理分析,每一个术语、每一处推论都精准得无可挑剔。
陈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本就属顶尖,这份脉案的严谨程度,绝无伪造的可能。
那……她闻到的腐心草气味又是从何而来?
上元灯会
流光溢彩的花灯将夜色缀得璀璨,范羽初和肖桐提着一盏兔子灯走在前面,范羽川正指着远处的猜谜台同盛昭昭说话,可她的目光却猝不及防撞进了街角。
宋烨斜倚在椿筱楼门口的廊柱上,那是京城有名的花楼。
他一只手松松搂着穿粉衣的女子,指节却没真碰着人家的肩,另一只手端着酒盏,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却没溅湿衣襟半分。
脸上泛着醉后的潮红,眼尾垂着,可若细看,那漫散的眼神里,竟没半分真醉的浑浊。
盛昭昭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方才看灯时的雀跃瞬间淡了大半。
目光明明该立刻移开,却又忍不住多望了两眼。
明明前几日在茶桌前,他还一身清隽,眼神锐利地同自己谈着旧案,此刻却成了这般浪荡模样?他前几日谈案时的锐利,难道也是伪装?
“小昭儿?发什么呆呢?”
范羽初清脆的声音拉回盛昭昭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抬脚跟了上去。
一行人转眼就停在了一个首饰摊前,摊主正殷勤地将琳琅满目的钗环步摇铺展开来。
范羽初拿起一支嵌着珍珠的金凤步摇,又取过一支缀着红宝石的流苏步摇,转身问同行的肖桐:“阿桐,你看这两支哪一支更衬我?”
肖桐仔细端详了片刻,笑着指了指那支金凤步摇:“这支华贵大气,配你今日的襦裙再合适不过。”
盛昭昭刚要笑着应和,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
那温度裹着酒气,却不黏腻,指腹贴着腕间皮肤,像烧红的细针轻轻烫了一下。
她惊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撞进宋烨骤然清明的眼眸里,哪还有半分醉意?
方才的散漫早被深邃取代,他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腹不经意蹭过她的腕间,带着灼热的温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烨已半扶半拉地将她带离了人群,转进一条僻静的暗巷。
巷口,沈锋背靠着斑驳的砖墙站着。
一身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腰间佩刀的穗子纹丝不动。
两人迅速拉开距离,宋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闷声道:“这几日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约你出来,贸然下帖,怕影响你的名声,才出此下策……”
“抱歉,失礼了。”
盛昭昭抬眸看向宋烨,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无妨,殿下有事说事。”
宋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姑娘心思敏锐,实不相瞒,姑娘身边的侍女禾琳,出身江湖庆焚帮,如今帮派惨遭灭门,姑娘可知道其中缘由?”
盛昭昭心中一紧,面上不显:“殿下消息倒是灵通,我的确知晓禾琳出自江湖,也知她的帮派被灭,只是其中详情,我也不甚清楚。”
宋烨微微前倾身子,阴影恰好笼住她半边肩膀,目光像淬了冷的钩子,紧紧锁住盛昭昭的眼睛,声音压得比巷子里的风还低。
“我也不瞒你了,我父亲的案子,与庆焚帮的灭门案有些关联,当年墨使用的兵器与灭了庆焚帮的是同一种,箭上淬的毒也是同一种。”
盛昭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稳了稳心神,声音不自觉地颤抖:“怎么会如此巧合?”
宋烨负手而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刀,目光落在巷口摇曳的灯笼上,声音低沉如浸了夜露:“在搜捕庆焚帮余党时,在暗房里发现了一个活口。”
盛昭昭闻声,袖中的手悄然攥紧。
她原以为庆焚帮经此一役能逃出顾琳一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想到……
宋烨转头看向她,眉头微蹙,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可惜那人中了毒,被发现时已气息奄奄,请了许多神医,都说那毒太过古怪,暂时找不到解法。”
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冷了几分,盛昭昭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心口,可方才的震惊却渐渐被一丝笃定取代。
她抬眸迎上宋烨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殿下只要能把那毒拿给我看,我定能想出解毒的法子。”
宋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沉声道:“当真?”
“我自小研习毒理,寻常毒物难不倒我。”
盛昭昭语气平稳,却藏着十足的底气
凤仪宫
偏殿的暗门后,烛火如豆,映着皇后邹晗褪去华服后略显单薄的背影。
壁上悬挂的《百鸟朝凤图》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邹晗褪了那身象征皇后尊荣的正红凤袍,只着件月白寝衣,领口松松垮垮滑到肩头,露出颈侧一小块淡粉色胎记。
她后背紧紧贴着玄尘的胸膛,指尖无意识地在他道袍腰侧蹭,声音发颤:“那事,处理干净些……”
玄尘是大云王朝独一份的国师,上掌天文星象、下管皇室祭祀,宫里宫外提起他,无人不称一句仙师。
他自幼入道家修行,二十岁便因算出边境大捷的时机,被先帝召入宫中,如今更是皇帝最倚重的臣子。
国师虽无实职,却比任何人都更有话语权。
玄尘下巴抵着她发顶,手探进她寝衣下摆。
他语气带着安抚:“放心吧,我的娘娘。”
邹晗浑身一软,靠在他怀里喘息,目光落在案上那支鎏金步摇上,那是姐姐当年最爱的首饰,如今却成了她日常佩戴的饰物。
玄尘捏着她腰侧软肉轻笑:“倒是你,白日对着长公主,端着皇后的架子滴水不漏,夜里倒慌得像只受惊的猫。”
“我怕……”她指尖攥紧玄尘的衣料,声音压得更低,“怕有人翻旧账,连当年入宫的事都查出来。”
“查也查不到。”玄尘咬着她耳垂加重力道,把她按在墙上亲,舌尖扫过她耳后敏感处。
“文书早被我换了,你父亲自保都来不及,量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多嘴,等风声过了,这宫里,再没人能碍我们的事。”
暗室里只剩急促的喘息混着烛火噼啪声,邹晗眼角泛红,望着墙上自己与玄尘交叠的影子,像团解不开的脏污,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