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5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淌，底下却暗藏着汹涌的、不被察觉的情感漩涡。

雷蛰按部就班地在凹凸学园教书，应付着雷狮无休止的挑衅，忍受着家中令人窒息的冷漠，定期去医生那里复诊，吞服那些似乎只能让他感觉更加麻木的药片。

赞德依旧像一团热烈的火，围绕在他身边，试图驱散他周身的寒意，红金色的眼眸里，那份早已超越友情的情愫越来越难以掩饰。

安迷修则像一棵安静生长的小树，将那份青涩而炽热的爱恋深埋在心底，只在雷蛰来访尼克瑞斯家时，用那双青色的眼睛，盛满小心翼翼的温柔和关注。

卡米尔沉默地站在雷狮的身后，湛蓝的眼底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雷蛰的身影，那份不该滋生的情愫让他困惑又痛苦。

命运的转折点总是毫无预兆地降临，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昏。

雷蛰刚结束一天的课程，疲惫感像湿透的棉袄沉沉地压在身上。他抱着一叠需要批改的学生作业，沿着学校外那条熟悉的、两旁种着高大梧桐树的街道慢慢走着，打算去街角那家便利店买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这是支撑他走回那个冰冷牢笼的最后一点甜味慰藉。

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路上行人匆匆，车流如织。

雷蛰低着头，想着明天雷狮的课又要如何应对，想着医生新开的药似乎副作用更大了……思绪纷乱而沉重。

一阵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骤然撕裂了黄昏的宁静！那声音如此之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狂躁，瞬间攫住了雷蛰所有的感官！

雷蛰下意识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被一辆完全失控、如同脱缰钢铁巨兽般冲上人行道的黑色轿车彻底占据！它扭曲着、咆哮着，巨大的车头灯像两只狞恶的眼睛，在雷蛰骤然放大的紫色瞳孔里急速逼近，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坍缩。没有恐惧，没有惊叫，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在那电光火石、思维完全停滞的刹那，雷蛰的脑海中，像被按下了倒带键，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翻涌上来——

七岁前母亲温暖的怀抱，橘子汽水的甜香；母亲离去时产房里刺鼻的血腥味和父亲僵硬的背影；分化那天医生平静的宣判和父亲那句冰冷的“不必在意”；雷狮挑衅的目光；雷伊分化Alpha时父亲眼中的赞许；雷震大伯爽朗的笑声和短暂的温暖；赞德塞给他的那包薯片和红金色眼眸里的关切；安迷修仰着小脸喊“雷蛰哥哥”时青色眼睛里的纯净；卡米尔将他的心意扔进垃圾桶时冷漠的侧脸；课堂上雷狮肆无忌惮的鼾声；父亲每一次对雷狮的偏袒；心理医生诊断书上“重度抑郁”那几个冰冷的铅字；药片滑过喉咙的苦涩；还有……那贯穿了他整个生命、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原来，这就是终点吗？

也好。

太累了。

他真的好累。

如果这就是解脱……

下辈子，下辈子……求求了，不要再做雷蛰了。不要……再和雷家……有任何瓜葛了……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狠狠砸碎了黄昏的幻象。巨大的冲击力让雷蛰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轻飘飘地脱离了地心引力，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

雷蛰怀中抱着的学生作业本天女散花般飞向空中，白色的纸页在夕阳的血色余晖中纷纷扬扬，如同祭奠的纸钱。

身体重重砸落在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迅速从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单薄的衬衫，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又在下一秒将他推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所有的声音——轿车的警报声、路人的尖叫声、远处模糊的鸣笛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注水的毛玻璃，迅速变得遥远、扭曲，最终彻底沉寂。

意识像一缕轻烟，飘飘荡荡地脱离了那具残破的躯壳。他悬浮在冰冷的空气里，以一种奇异的视角，俯视着下方迅速聚集的人群，俯视着那滩在暮色中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俯视着血泊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一动不动的自己。

没有留恋，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荒诞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