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凉胎、龙困与父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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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凉胎、龙困与父危

圆明园的夏日繁华，如同一个精心描绘的彩漆棺椁，内里早已爬满了蛆虫与腐朽。华妃复位带来的低气压尚未散去，更具体、更粘稠的恐惧，已如同沼泽中的气泡，咕嘟咕嘟地翻涌上来，将每一个人缓缓拖入深渊。

从皇帝处回来，甄嬛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得知“朕必护你”后的温顺与感动，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她主动说出那些“体谅圣心”、“不觉委屈”的言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计算精准。她深知，帝王的情爱如同镜花水月，唯有展现出“懂事”与“可利用”的价值，才能在那变幻莫测的圣心与吃人规则的双重夹击下，争得一丝喘息之机。这份“不委屈”，是她披上的最坚硬的铠甲，至于内里是否鲜血淋漓，无人会在意，也绝不能让人看见。

景仁宫内，皇后乌拉那拉氏遣退了所有宫人，只留剪秋一人。

烛光下，她卸下了母仪天下的端庄面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冰冷。她抚摸着腕上一串光滑的紫檀木佛珠，那珠子颜色沉黯，仿佛吸收了无数深夜的怨念。

“剪秋，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厉色取代，“这后宫，就是个永远填不饱的饿鬼道。一旦本宫露出丝毫力不从心，那些盯着凤座的眼睛，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扑上来！所以，本宫不能累，不能烦，更不能……倒下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圆明园的夜色比紫禁城更浓，仿佛有实质的重量。“一个女人，若得不到丈夫的爱，得到尊重又有什么用？”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凄凉，“皇上，太后……他们待姐姐，何曾有过半分轻视？不就是因为她是嫡出么？而我……只是个庶女。”

前世今生的不甘与怨恨，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她猛地攥紧佛珠，指节泛白，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襁褓中脸色青紫、再无声息的婴儿——她唯一的儿子！那个雨夜，雷声轰鸣，殿内的烛火诡异地全部变成了绿色，她抱着孩子冰冷的身体，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贪婪地吮吸着孩子身上最后一点生机……

“我的儿子……”皇后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那是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她与这宫廷规则最早、最血腥的一次接触。她怀疑，儿子的死，并非简单的夭折，而是触犯了某种禁忌，或是……成为了某种存在的祭品。这怀疑，让她对所有妃嫔的孕事，都带着一种近乎变态的警惕与恶意。

眉庄的孕期，在表面的精心呵护下，暗藏着令人齿冷的诡异。

刘畚再次前来请脉。他手指搭在眉庄腕间，指尖带着一种异常的冰凉，触感如同滑腻的蛇。

“贵人脉象稳健，胎气稳固，这两日呕吐减轻，乃是正常现象，说明胎儿日益强壮。”刘畚垂着眼睑，语气恭敬，却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冰冷，“至于小腹偶有微凉、隐痛，亦是寻常，乃子宫为孕育龙胎自然扩张所致，贵人不必过于忧心。安胎药已备好，按时服用即可。”

眉庄抚摸着微隆的小腹，那里确实时常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仿佛有冰块在内里融化的凉意，以及细微的、如同丝线牵扯的痛楚。她心中不安，却无处诉说，只能强笑道：“有劳刘太医。这两日胃口好些，用了些山楂糕，倒觉爽口。这点心赏你了。”

刘畚接过那碟精致的山楂糕，眼皮都未抬一下：“谢贵人赏。看这成色，似是齐顺斋所制？他家的山楂糕最是地道。”

眉庄微微一愣：“齐顺斋？那家铺子……去年就走水关门了，刘太医不知么？”

刘畚端着糕点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道：“是么？微臣久在宫中，竟不知此事。许是记错了。”他躬身退下，背影匆忙，仿佛急于逃离什么。

一旁做着针线的安陵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手中绣着一个大红底色的肚兜，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龙身盘旋，龙首昂扬，眼神却带着一丝被禁锢的暴戾。她拈着针，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肚兜上的龙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不到这条龙腾飞的时候，它就好好……呆着就是了。” 她重生归来，深知锋芒过早显露的悲惨下场，无论是对于未出世的皇子，还是对于她自己这条潜藏在深渊之底的“毒蛇”。

平静很快被打破。安陵容如同失了魂般，跌跌撞撞地冲进眉庄的住处，未语泪先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甄嬛的裙摆，声音凄厉如同杜鹃泣血：

“甄姐姐！沈姐姐！救命！救救我父亲！”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原来她父亲安比槐押送西北军粮，途中遭遇“流匪”，军粮被劫，本人也被劾奏监管不力，延误军机，已被革职收押，性命危在旦夕！

“姐姐！如今只有你们能救他了！求求你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陵容哭得几乎晕厥。

甄嬛心中一震，扶起她，眉头紧锁：“陵容，你先别急。此事涉及军粮，乃是朝政大事，后宫不得干政，我们未必能插上嘴……”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陵容猛地抬头，眼中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疯狂，“沈姐姐！沈伯父掌管吏部，若能从中斡旋，或许……或许还有转圜之地！求姐姐救救我父亲！”

眉庄看着陵容凄惨的模样，又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心生怜悯，加之陵容父亲之事若处理不好，也可能牵连自身，便决定去求见皇帝。

然而，在殿外，苏培盛拦住了她，这位皇帝身边最知深浅的老太监，压低声音，话语如同冰水浇头：

“沈贵人，您如今有着身孕，是天大的福气，更要谨言慎行啊。安大人此事，证据确凿，且牵扯年羹尧大将军的军务，皇上正在气头上。您此刻去求情，非但救不了安大人，只怕……还会惹怒皇上，连累您自身和甄大人的前程。年将军和华妃娘娘那边……只怕会更落井下石，安大人的性命，反而更难保了。”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砸得眉庄踉跄后退。她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求情，这是一场涉及前朝权力、后宫倾轧，甚至可能触动某些“规则”敏感神经的博弈。她一个孕妇，贸然卷入，只会成为牺牲品。

她最终苍白着脸，无功而返。看着陵容那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燃尽死灰的眼神，眉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甄嬛紧紧握住陵容冰凉的手，声音沉重却带着一丝清醒的残酷：“陵容，眉姐姐的话……有道理。此刻风口浪尖，我们若强行出头，华妃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我们的机会，只会将安大人更快地推向死路。”

安陵容不再哭泣，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她袖中那枚犀角簪，此刻冰冷刺骨，仿佛在吸收着她的绝望。她仿佛听到，有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耳边低语：“看吧……依靠别人，终究是镜花水月……唯有力量……唯有……”

圆明园的夜，更深了。眉庄腹中的“凉意”似乎更重，那肚兜上金龙的双眼，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而安比槐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在这诡异而残酷的规则漩涡中，摇曳欲灭。甄嬛知道，她们正站在一个更加凶险的十字路口，下一步，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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