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寝衣藏魇与玉钗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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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寝衣藏魇与玉钗锁魂

皇帝的目光在两件精心缝制的寝衣上掠过，一件是甄嬛所献，用料寻常，针脚却细密妥帖，触手柔软，隐隐带着一股极淡的、令人心神安宁的草木清气（那是甄嬛刻意用《异闻录》上记载的几种宁神草药熏蒸过的）；另一件则是安陵容耗尽心血绣制，金线银丝，龙纹璀璨，华丽非常，却透着一股过于用力的紧绷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陵容自身焦虑与怨念的冰冷气息。

皇后立于一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端庄笑容，指尖似无意地拂过陵容那件寝衣上凸起的龙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幽光。她含笑对皇帝道：“皇上您瞧，安常在的绣工真是越发精湛了，这龙睛点得尤其有神，一针一线，可见其用心之深，心里……是时时刻刻装着皇上的。”

皇帝闻言，果然受用，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他享受这种被妃嫔们全心全意惦记、供奉的感觉，这能短暂地驱散他身为帝王、被前朝后宫无数规则与压力束缚的孤寂感。他喜欢听这样的话，无论真心几分，至少听起来，他是被需要的，是被这些如花美眷置于心尖上的。

碎玉轩内，气氛却远不如皇帝面前那般和谐。

淳儿像个不谙世事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围着甄嬛和陵容说笑。她拿起陵容调制的香粉，凑到鼻尖闻了闻，笑嘻嘻地对陵容说：“安姐姐，你这香真好闻！快给我也抹些，说不定皇上闻到了，也会喜欢得不得了呢！”她言语天真，全然不知这话听在心思敏感的陵容耳中，是何等的刺耳。

陵容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甚至故作亲昵地伸手去捏淳儿的脸颊，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你这小妮子，尽会胡说！看我不给你抹个满脸花！”她笑着追打淳儿，眼底却是一片寒潭，毫无笑意。那香粉在她指尖，仿佛也沾染了一丝她心底的阴郁。

淳儿一边躲闪，一边口无遮拦地继续说着：“我才没胡说呢！昨儿我去给皇上请安，正巧看见内务府送来两件新寝衣。皇上还指着莞姐姐做的那件跟我说，‘瞧瞧，什么人做什么衣服，朕心里有数。这件穿着，贴心，舒服。’至于另一件嘛……”她学着皇帝当时略带嫌弃的语气，“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花哨了些，穿着硌得慌。”

这话如同惊雷，在陵容耳边炸响！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和摇摇欲坠的脆弱。她耗费无数心血，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用最精细的针法、最名贵的丝线绣制的寝衣，在皇帝口中，竟只换来一句“太花哨”、“硌得慌”？而甄嬛那件看似朴素的，却得了“贴心”、“舒服”的评价？

原来，在皇上心里，她安陵容，永远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只会做些“花哨”功夫的人吗？她的心意，她的努力，在皇上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

甄嬛一直留意着陵容的神色，见她如此，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出声打断淳儿：“淳儿！不许再胡说了！皇上日理万机，偶尔评点衣物，岂是你能随意揣测、四处宣扬的？再这般口无遮拦，仔细我告诉皇后娘娘，罚你抄写宫规！”

淳儿被甄嬛难得的严厉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

然而，伤害已经造成。陵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翻涌的屈辱、嫉妒与冰冷的恨意。她紧紧攥着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枚被她贴身藏着的犀角簪，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散发出更加阴寒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经脉。

甄嬛看着陵容那副强忍伤痛、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模样，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无奈。她知道陵容心思细腻敏感，淳儿这番话，怕是已在她心中种下了更深的芥蒂。她不能明着安慰，那只会让陵容觉得是施舍与怜悯，更加难堪。

思忖片刻，她唤来槿汐，取出一支自己颇为珍视的、通体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钗，交给她，低声吩咐：“你去一趟延禧宫，将此钗送给安小主。就说……秋日干燥，我见她气色不佳，此玉性温，有滋养之效，望她保重身子。旁的……不必多言。”

她希望这支价值不菲、寓意温润的玉钗，能稍稍安抚陵容受伤的心，让她明白，自己并未轻视她，依旧视她为姐妹。

槿汐领命而去。

延禧宫内，陵容正对窗枯坐，眼神空洞。听到槿汐来了，她勉强打起精神。

槿汐恭敬地呈上玉钗，将甄嬛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末了，又斟酌着语气，温和地补充了一句：“安小主，我们小主常说，在这宫中，您是她最知心、最要好的姐妹。您的心思，她都是明白的，想必您的一番苦心，小主她也定能领会。”

“最知心……最要好的姐妹？”陵容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怪异、仿佛面具般的笑容。若是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定会感动不已。可现在，这话听在她耳中，却充满了讽刺！好姐妹？会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会纵容旁人如此践踏她的心意？

然而，她并未表露分毫，反而接过玉钗，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玉石时，却感到一股异样的、仿佛能吸附心神的暖意。她笑着对槿汐道：“有劳槿汐姑姑跑这一趟。请姑姑回去转告莞姐姐，她的心意陵容领了。方才我似乎听到姐姐咳嗽了一声，如今天气转凉，还请姐姐务必保重凤体，可让太医瞧瞧，或是用些枇杷叶熬水喝，最是润肺不过。”

她语气关切，神情真挚，仿佛依旧是那个体贴入微的好妹妹。

槿汐心中稍安，又道：“淳小主年纪小，天真烂漫，有时说话不知轻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安小主多多担待，莫要往心里去。”

陵容笑容不变，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潭水：“姑姑说哪里话，淳妹妹性子单纯，最是可爱不过，我怎会与她计较？都是自家姐妹，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槿汐见她如此“深明大义”，彻底放下心来，又闲话两句，便告辞离去。

走出延禧宫正殿，槿汐却在廊下角落，看见菊青正偷偷抹着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好不可怜。

“菊青，这是怎么了？”槿汐上前，温和地问道。

菊青见到槿汐，如同见到了亲人，哭得更委屈了：“槿汐姑姑……小主……小主她不知为何，近日总是对奴婢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责骂……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槿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许是小主近来心情不佳，你多担待些，做事更谨慎周到便是。咱们做奴婢的，主子心情好便是晴天，心情不好便是雨天，熬过去就好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月亮门后，宝鹃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将槿汐安抚菊青的一幕，尽收眼底。宝鹃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怨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随即悄然后退，融入阴影之中。

陵容在殿内，隔着窗棂，远远望见槿汐与菊青交谈的一幕，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份“主仆情深”的姿态，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果然……都是一伙的……”她喃喃自语，握着那支玉钗的手，缓缓收紧。那玉钗温润的光泽，在她眼中，却仿佛变成了监视她的、冰冷的眼睛。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苍白而隐现戾气的脸，将玉钗缓缓插入发髻。镜中的女子，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悲伤与疯狂的微笑。

“甄嬛……你送我这玉钗，是想锁住我的魂，让我继续做你温顺听话的好妹妹吗？”

“可惜……我已经醒了。”

“从今日起，我安陵容，只为自己而活。”

“你们施加于我的一切……我终将……百倍奉还！”

她袖中的犀角簪，在这一刻，幽光大盛，仿佛与某种遥远而恐怖的存在，建立了更加清晰的联系。延禧宫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分，墙角那蔓延的、如同哭泣人脸的霉斑，颜色似乎更深了。

而碎玉轩中，甄嬛抚摸着怀中那本似乎因感知到强烈怨念而微微震动的《异闻录》，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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