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冬天,南方这座名为博城的小城也罕有落雪的机会。
没有北国那般凛冽的雪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孔不入、仿佛能渗入骨髓的湿冷。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不间断地对着你施展低阶的冰系与水系混合魔法,寒意并非来自于纯粹的低温,而是那种裹挟着水汽的阴冷,缠绕在肌肤之上,挥之不去。
小姑家温暖的灯光和饭桌上的热气暂时驱散了外面的寒意,但饭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感又悄然弥漫开来。
嬴莫独自坐在客厅的木质桌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冰凉的桌沿。
“叩。”
“叩。”
“叩。”
指节与木头接触发出单调而轻微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思虑的节拍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湿冷的雾气模糊了玻璃,将远处街灯的光晕渲染成一片朦胧的黄晕。
那偶尔掠过的车灯,像极了黑暗中某种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小姑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迟迟未能平息。
他叩击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
不能再这样按部就班地等待了。冥帝的记忆深处,哪一次力量的飞跃不是在生死搏杀、险境奇遇中获得的?
枯坐苦修,固然是夯实基础的必要过程,但若想快速精进,重现昔日峥嵘,就必须主动去拥抱风险,去寻找能刺激潜能、加速能量积累的“催化剂”。
仅仅依靠这三点一线的安稳,根本无法触及这个世界真实而残酷的一面,也无法获得快速突破修为所需的机缘与……压力。
猎者联盟……猎人身份……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型。
据他所知,在这个世界,猎人资格的门槛出奇地低,或者说,是对魔法师群体的一种普遍开放。
只要身份清白,能证明自身具备魔法能力——哪怕只是最初步的觉醒,几乎都能在猎者联盟下设的机构完成注册。
流程真的被简化到了极致,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格式化的备案,而非严格的考核。
这种低门槛的背后,或许是出于鼓励魔法师们协助清剿妖魔、探索野外的考量
这几乎没有的门槛,毫无疑问的能够让各色人等都能混迹其中。
但鱼龙混杂,却也意味着机会和信息。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能够合理合法地接触城市之外乃至阴影之下世界的身份掩护。
以猎人的名义行动,许多事情都会方便得多。
嬴莫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微凉的桌面上,那有节奏的叩击声却渐渐缓了下来,最终停止。他的眼神聚焦,显然已有了决断。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细微而略显迟疑的脚步声。
他抬眼,见是心夏正一步步缓慢却坚定地挪了过来。
经过数月灵力的持续蕴养和她自身不懈的努力,她的腿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行走间仍然能发掘那一丝僵硬和谨慎,但奔跑已经没问题了。
心夏并未言语,只是很自然地挨着他坐下,随后身子一歪,便轻轻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如同一只终于找到依靠的倦鸟。柔软的发丝散落在他裤腿上,带着淡淡的、她特有的清新皂角香气。
她仰起脸,清澈的眼眸自下而上地望着他,里面倒映着客厅温暖的灯光,以及他略显沉思却已然坚定的脸庞。
“莫凡哥哥,”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的慵懒和对他专注神情的好奇。
“你刚才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什么呢?感觉好认真的样子。”
嬴莫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重量与温软,低头对上心夏那双映着灯火、清澈见底的眼睛,心中因妖魔消息和修炼滞涩而生的些许阴霾悄然被驱散了几分。
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梳理了一下她额前被细汗沾湿的碎发,语气放缓,变得更为温和。
“没什么大事,”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不想让她过早担心
“就是觉得最近修炼到了个瓶颈,光闷头冥想进展太慢。琢磨着是不是该换种方式。
比如……去注册个猎人身份,接点简单安全的小委托,多少也能赚一点零花钱,给你买点好吃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她柔软的发间微微停顿,似在斟酌更合适的词句,随后才用依旧轻松的语调补充道:
“而且,老待在城里,见识终究有限。书上说的妖魔诡秘、野外险地,总得亲眼见见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接些实地委托,也算是一种历练吧,总得见识一下真正的大场面,才能更快成长起来,不是吗?”
说着,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看似随性却暗藏自信的笑意。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已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也为了转移话题逗她开心,只见他信手在空中一拈——甚至无需像其他初阶法师那样需要描绘星轨,掌心上方便悄然浮现出一枚拳头大小、雷光与赤焰激烈交织缠绕的小球,元素能量噼啪作响,散发出危险而活跃的气息,将两人周围一小片空间都映得忽明忽暗。
紧接着,他五指优雅地收拢,那躁动不安、仿佛随时要爆开的雷火小球,竟如同被无形而精准的手揉捏塑造般,迅速坍缩、变形。
耀眼的雷光驯服地向内收敛,勾勒出纤细坚韧的花茎与栩栩如生的尖刺;
而那跃动不羁的火焰则变得无比温顺,凝聚成层层叠叠、饱满而娇嫩的花瓣,边缘甚至还泛着细微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电弧流光,仿佛花瓣上摇曳着晶莹的露珠。
眨眼之间,一朵由纯粹雷与火元素构成、却精致得不可思议的玫瑰花便在他掌心悬浮绽放,每一片花瓣的纹理、每一根尖刺的弧度都栩栩如生,整体散发着一种既绚丽又危险的神秘美感。
他手腕轻转,模仿着街头魔术师最华丽的展示动作,将这朵璀璨而独特的魔法之花递到了心夏的眼前。
“噔噔!”他语气轻快,带着几分少年的炫耀,“漂亮吧?”
心夏的小手不由地捂住嘴,眼睛瞬间睁得圆圆的,倒映着那朵流光溢彩、仿佛拥有生命的雷火玫瑰,发出一声低低的、充满惊叹与难以置信的轻呼:“哇——!”
她几乎不敢呼吸,生怕一丝气流就会惊散了这由狂暴能量构筑而成的极致美好。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目光紧紧追随着花瓣上那些跳跃的细微电弧与内部缓缓流转的火焰光泽,仿佛在看一个不属于人间的梦幻造物。
“好…好厉害!”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调因为激动与惊喜而微微颤抖上扬,带着纯粹的钦佩与喜悦
“就像真的一样!不,比真的玫瑰还要漂亮!它……它好像在发光,在呼吸,在跳舞一样!”
她的脸颊因兴奋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奇幻之花,感受它的质感,又在指尖即将碰到那能量花瓣时下意识地缩回一点,仰起脸看向嬴莫,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好奇与一点点怯生生的兴奋:
“它……它会烫手吗?还是会有麻麻的感觉?它……有温度吗?”
嬴莫看着心夏这般纯粹欣喜又带着点小胆怯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从容:
“对我而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些微的酥麻,还有淡淡暖意罢了。”
——这并非虚言,以他对能量入微的掌控力,这朵玫瑰的狂暴已被彻底内敛。
他语气顿了顿,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严肃,提醒道:
“不过,这终究是雷与火所化,能量本质并不稳定,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说着,他掌心微微向上一托,那朵精致绝伦的雷火玫瑰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骤然散开。
它没有凋零败落,而是化作无数细碎如星辰的赤红与暗紫色光点,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如同情人间低语般的噼啪轻响,如同一场微型的、转瞬即逝的梦幻烟火,花瓣形态纷飞飘散,最终完全消融在客厅温暖的空气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留下来的,只有一丝淡淡的焦灼气息,以及心夏眼中尚未消散的惊叹、些许意犹未尽,还有对哥哥这般神奇手段更深一层的依赖与崇拜。
心夏眨了眨眼睛,似乎还在回味那朵魔法玫瑰的绚烂,虽然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她莫凡哥哥的信任与支持。
终于是把心夏哄入里屋睡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间微弱的光线。
嬴莫立在客厅中央,四周重归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
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
又是一枚拳头大小的能量球悄然浮现,与先前那朵玫瑰的绚丽不同,这一次,球体内的雷光与火焰不再是交织缠绕,而是以一种更为激烈、更具破坏性的方式相互碰撞、挤压,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爆鸣声,逸散出的灼热气息和静电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他五指收拢,那狂暴的能量球体仿佛被无形的锻锤狠狠敲击,骤然拉伸、变形。雷光不再勾勒柔美的曲线,而是凝聚成笔直、森然的刃脊,闪烁着冰冷的锐利寒芒;
躁动的火焰则被强行约束、压薄,覆盖于刃身之上,跃动不息,呈现出一种熔金蚀铁的高温暗红色。
眨眼间,一柄长约七寸、纯粹由高度凝聚的毁灭性能量构成的飞刀便悬浮于他掌心之上。
它不再有玫瑰的华美,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危险美感。刀身雷纹遍布,火焰内蕴,锋刃处空间都似乎微微塌陷,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撕裂声。
他手腕一抖,并未见多大动作,那柄雷火小刀便化作一道紫赤交织的厉芒,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目标直指墙角那个被遗弃许久、落满灰尘的空铁皮罐头。
没有巨大的声响。
只有“嗤”的一声极轻微、极锐利的切入声,仿佛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雷火小刀精准地洞穿了铁皮罐头的中心,去势不止,竟直接没入了其后坚硬的混凝土墙壁之中,只留下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边缘光滑无比、隐隐散发着焦糊味和熔融痕迹的小孔。
而被洞穿的铁皮罐头,甚至没有发生太大的位移,只是在创口周围,金属呈现出一种被瞬间超高温熔穿后又急速冷却的诡异扭曲形态,红色的锈迹和银白的金属底色在熔融边缘混合在一起。
嬴莫抬手,对着那没入墙壁的小刀方向虚虚一抓。
墙壁小孔内,一点微弱的雷火之光挣扎般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地彻底湮灭,并未如那玫瑰般能散做光点回归。
显然,这种追求极致穿透与破坏的形态,对能量结构的稳定性要求更高,也更为耗神,无法长久维持,更难以回收。
他踱步过去,指尖拂过墙上那尚且温热的孔洞,又看了看那个被无声洞穿的铁皮罐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