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关闭了。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隐匿，而是朔月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将月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只余一片近乎绝对的静谧。星轨依旧在殿堂内无声流转，但她不再主动回应来自仙境各处的细微波动。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理解一个至关重要的变量——人类。
水清璃因人类而濒临失控，冰公主因人类而走向消亡，灵犀阁因人类世界的存续而维系着微妙的平衡。人类，这个看似渺小、生命短暂的种族，却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仙境诸多存在的命运。
她想知道，构成这个复杂族群的个体，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内心，驱动他们行为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如果一个人类，能够知晓世间大部分的答案，洞悉因果利害，他最终在意的，会是自身的存续与利益，还是更广阔群体的福祉与所谓的“公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种子落入心田。朔月调动月之法则中关乎“梦境”、“意识”与“牵引”的隐秘力量，以其磅礴却温和的灵识，跨越了维度的界限，如同在浩瀚的意识海洋中，精准地投下了一道无形的钓线。她并未强行掳掠，而是发出了一份“邀请”，一份蕴含着微弱月华印记、指向一个特定灵魂频率的邀请。一个坚守着某种信念，却在现实中屡屡受挫，内心充满矛盾与迷茫的灵魂——一位调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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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空间】
这里并非实体所在，而是一片由朦胧月辉与流转星屑构成的虚无之地。一道人类男子的虚影缓缓凝聚，他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带着常年奔波留下的风霜痕迹，眼神锐利却难掩疲惫。
他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随即警惕地绷紧了身体。“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带着现实的回响，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朔月的身影在他前方凝聚，依旧是一袭月华长裙，墨蓝长发流淌星辉，清冷得不似凡尘。她看着这位被自己“请”来的凡人，直接宣告：
“人类，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可以向我提问。我会告诉你答案。”
记者（我们暂且称他为“陈”）愣了一下，随即那职业性的怀疑精神立刻占据了上风。他嗤笑一声：“提问？向你？且不说你这……挺唬人的出场方式。我是一名调查记者，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相信单一的渠道信息。”
朔月对于他的质疑并未感到意外：“你站在这里，就是证明。”她环视这片由她意念构筑的空间，“或许，你可以当作我们只是……聊聊。”
“聊聊？”陈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玩味，“好啊。”他抛出了一个试探性的问题，“你对我们这行了解多少？”
朔月如实相告：“你可以当我一无所知。”她确实对记者这个职业的具体运作知之甚少，她感兴趣的是其背后的动机与处境。
陈哼笑了两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苦涩：“一无所知？挺好。那我给你科普一下。”他伸出双手，比划着，“世界上有1864头大熊猫，可爱又珍贵。可你知道，像我这样的调查记者，还剩下多少吗？几年前的数据，175位！干我们这行的人，他妈比大熊猫还少！”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有时候我真想，何不让大熊猫去调查真相呢？它们往那一坐，说不定都比我们好使！”
朔月安静地听着，分析着他话语中强烈的情绪色彩，回答道：“大熊猫不会说话。”
“对！没错！”陈几乎是吼了出来，随即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可我们……我们这些为正义发声的人，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承担这些，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迷茫。
“追求正义与真相。”朔月给出了一个标准的答案。
“正义？冠冕堂皇！”陈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刚入行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我们是在擂台上，公平公正公开！可谁曾想，人家根本不给你这个机会！”他的语速加快，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为了维护利益，他们拒绝采访，避而不谈，或者更直接的，利用金钱、权力、关系网，给媒体和记者施压！让你寸步难行！”
“官官相护。”朔月引用了一个她从人类信息流中捕捉到的词汇。
“何止是官官相护！他们手眼通天！”陈用力挥舞着手臂，“但比起这些，更难的……还是那些牵扯进来的普通人。”他的语气复杂了起来。
朔月若有所思：“大众追捧真相，但是提防记者。”
“追捧真相？”陈冷笑，“仅仅是因为真相对自己有利罢了！如果那些真相会毁了你的生活，沉默，难道不是情有可原吗？”他反问。
朔月试图理解：“是指对当事人情有可原。”
“比这复杂！”陈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深沉的疲惫，“人心本就是复杂的东西。那些愿意为你提供信息的人，往往……是那群丧尽天良的坏人中，最有‘良心’的那一个。”
朔月微微蹙眉：“至少在公共利益上，他们谈不上无辜。”
“是谈不上无辜！”陈肯定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假设你接到投诉，一个食品加工厂，制作流程极其不卫生。你去调查，人家厂长拍着胸口跟你保证绝对没问题。你信吗？”
“不信。”朔月回答得干脆。
“那人家不让你看，你怎么办？”
“另辟蹊径。”
“对！”陈打了个响指，“去找这个厂子里最下层的员工，那些每天在流水线上干活，拿着微薄薪水的人。跟他们打交道，请他们抽烟，喝酒，聊家长里短，从他们嘴里套话。等他们信任你了，收集证据就相当轻松了。”他描述着标准的调查流程。
朔月点头：“听起来可行。”
“确实，方法不复杂。”陈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工作完成以后，报道发出去了，工厂被查处了。但，那个为你提供了最多线索的‘老实人’，他会经历什么？”
朔月沉默了片刻，根据她所理解的人类社会规则推演：“轻则受人排挤，重则背井离乡。”
“对！”陈的眼中充满了无力感，“毕竟，‘告密者’的名声一旦散播出去，结果可想而知。哪怕他可能只是受不了良心谴责，只是想阻止更多人受害。”
朔月纠正道：“按你描述，他或许只是泄密，而非主动告密。”
“泄密？告密？”陈苦笑，“旁人并不在乎他是否存在主观故意！他们只知道，是因为他，厂子倒了，大家的饭碗砸了！”他忽然看向朔月，“啊，对了，你是神来着……那你一定对‘告密者’很熟悉吧？历史上，神话里，从来不缺这种人。你会原谅他们吗？”他的问题带着某种尖锐的试探。
朔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你会为此负责？”
陈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串复杂的、带着哭腔的笑声：“负责？哈哈哈哈……每每想到这，我就会想起那句流传很广的电视剧台词……”他模仿着某种腔调，充满了自嘲与悲凉，“‘你了不起，你清高！’哈哈哈哈……”
笑毕，是无尽的空虚。他喃喃道：“明明是坏人得利，受伤最多的……却总是那些最普通的普通人。”
朔月看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灵魂深处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与挣扎：“记者也是普通人。有时，是英雄。”
“英雄？”陈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我早就放弃了当个英雄的幻想。哪有那么多英雄？我们深知那些光鲜亮丽的遮羞布背后，是什么东西。我们捅破它，不是为了当英雄，可能……只是因为这身皮穿久了，脱不下来了？或者，只是单纯的不甘心？”他像是在问朔月，又像是在问自己。
意识空间开始微微波动，维持这种跨维度连接对朔月而言也是消耗。
“我还有多久。”
他追求正义，却又不得不利用人性的弱点；他渴望真相，却要背负泄露真相带来的连锁伤害；他心怀理想，却在现实的泥沼中挣扎，不断质疑自身存在的意义。
她看到了矛盾，看到了痛苦，看到了在绝对的利益与复杂的道德困境中，一个普通人所能展现出的、极其有限的挣扎与坚持。
“时间刚好到。”
叶罗丽的仙子大多对时间并没有概念，有这个概念的是人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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