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空间如退潮般消散，记者的虚影连同他沉重的迷茫与挣扎，一同归于虚无。朔月的身影在月宫星轨殿堂内重新凝聚，周遭是永恒的静谧与流转的星辉，但那份来自人类灵魂的震颤，却如同余音，在她清冷的心湖中久久回荡。
矛盾、痛苦、有限的选择、沉重的代价……这些与她所熟悉的、遵循明确因果律的法则世界截然不同。她试图用理性去解析，却发现那些交织的情感与道德困境，如同纠缠的乱麻，难以用简单的逻辑梳理清晰。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融合了墨香与清风的气息，再次穿透了月宫那自我封闭的壁垒。这一次，那气息中少了几分以往的试探与执着，多了几分温和的坚持，如同细雨敲窗，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达着存在的讯号。
朔月从沉思中抬起眼眸，并未如之前几次那般直接拒绝或无视。她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心念微动，开启了月宫的通道。
颜爵的身影在星辉中显现。他今日未执折扇，只着一身简单的月白长袍，衣袂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流动的云纹，与他眼中那融合了古典沉静与现代疏朗的气质相得益彰。他踏入殿堂，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朔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一丝极淡的、与往常不同的凝滞。
“看来，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他开口，声音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并未贸然靠近，只是停在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
朔月看向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下逐客令。她只是微微蹙着眉，清冷的眼眸中带着真实的困惑，如同遇到了一个无法用现有知识体系解答的难题。
“颜爵，”她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语气是纯粹的求知，“人类……他们为何明知前路艰难，代价沉重，甚至可能毫无意义，却依然会选择去做一些……看似‘正确’，却对自身并无益处的事情？”
她将方才从那位记者灵魂中感受到的挣扎与悖论，凝练成了这个问题。追求正义，却要利用人性的弱点；渴望真相，却要背负泄露的罪责；心怀理想，却在现实中不断质疑其意义。这在她看来，是极其低效甚至违背“生存最优解”的行为模式。
颜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他没想到朔月会突然问出如此……具有人性深度的问题。他缓步上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何突然思考这个？”
朔月沉默了一瞬，没有提及具体的“邀请”，只是概括道：“观察所得。”
颜爵了然地点点头，不再深究缘由。他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殿堂中央那面倒映着万千轨迹的镜面，目光仿佛穿透了镜面，看到了那纷繁复杂的人世间。
“这个问题，或许没有唯一的答案。”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沉淀了岁月的老墨，醇厚而富有磁性，“若以我过往那‘古老之灵’的视角来看，或许会归结于‘道义’与‘风骨’，是士人秉承心中准则，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执着。”
他顿了顿，语气微转，带上了几分“现代之灵”的跳脱与通透：“但以现在这个‘我’看来，或许没那么复杂。驱动他们的，可能并非多么崇高的目标，仅仅是因为……‘在意’。”
“在意？”朔月重复着这个词，这与她理解的“利益权衡”相去甚远。
“没错，在意。”颜爵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带着一种引导的耐心，“在意那片生养他们的土地是否洁净，在意那些素未谋面的人是否遭受不公，在意自己内心的秩序是否被打破，在意……是否对得起‘人’这个字，所带来的那份责任与尊严。”
“这种‘在意’，有时会超越对自身利弊的算计，变成一种……本能的选择。就像飞蛾扑火，并非不知光的灼热，只是向往那片光明，已成天性。”他比喻道，随即又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当然，这其中也混杂着不甘、执念，甚至是一点点……愚蠢的勇气。人性复杂，本就如此。”
朔月静静地听着，颜爵的话语，如同另一把钥匙，试图开启她理解人类情感的大门。他将抽象的情感，与具体的行为、选择联系起来，让她那习惯于法则逻辑的思维，有了一个可以切入的锚点。
“所以，他们并非不知代价，而是……衡量之后，‘在意’超越了代价？”她试图总结，逻辑开始尝试理解非逻辑的事物。
“可以这么理解。”颜爵赞许地点头，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眼中笑意加深，“而且，这种‘在意’，并非人类的专利。”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导，目光也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望进她的眼底。
“哦？”朔月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比如，”颜爵微微倾身，距离拉近了些许，能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温度，“我会在意月宫的星轨是否因外物扰攘而失去宁静，会在意某位清冷的月之主是否因困惑而蹙眉，甚至……会在意她是否愿意对我敞开一丝心扉，容我驻足片刻。”
他的话语直白而温柔，不再掩饰那份日益增长的情感。他没有再用那些迂回的试探，而是将那份“在意”，清晰地摊开在她面前。
朔月怔住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一种她似乎开始能够理解的、名为“在意”的情绪。这种情绪，与他方才描述的人类记者的“在意”，在本质上，似乎有某种奇妙的相通之处？都是为了某种自身认定的“价值”，而愿意付出关注甚至……更多？
心湖中，那因人类记者的挣扎而泛起的涟漪，与此刻因颜爵直白的话语而荡开的微波，悄然交汇、叠加。
她依旧没有完全明白这种情感的复杂运作机制，但她似乎……触摸到了它的存在，感受到了它的力量。
看着朔月眼中那清晰的茫然与逐渐亮起的、属于领悟的微光，颜爵知道，今日的“解惑”已初见成效。他没有再逼近，而是优雅地直起身，恢复了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仿佛刚才那段近乎告白的话语只是随口的闲聊。
“看来，月之主今日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人类观察报告’。”他微微一笑，拱手道，“颜某便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身影在星辉中渐渐淡去，如同来时一般从容。
星轨殿堂内重归寂静。
朔月独自立于镜前，指尖无意识地轻触镜面，镜中倒映出她依旧清冷、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的面容。
颜爵的话语，人类记者的身影，交织在她脑海中。
“在意……”她低声咀嚼着这个词。
原来，驱动那些复杂选择、引发那些强烈情绪的，是这样一种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东西。
那么，她自己呢？她对月宫的守护，对光莹的引导，对水王子计划的参与，甚至……对颜爵那日益明显的靠近，是否也源于某种……“在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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