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的静谧持续了数日。朔月试图将心神重新沉入星轨推演，但颜爵那带着墨色侵略性的话语，以及庞尊那别扭暴躁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干扰着她一贯的绝对专注。
就在她试图再次梳理这些纷乱心绪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的波动，如同冰晶碎裂的轻响，穿透月宫壁垒，精准地传递到她灵核深处。
那是她与水清璃之间，关于那场“偷天换日”计划的特殊联络印记被触动了。
朔月瞬间收敛所有杂念，身影在月华流转间已出现在净水湖畔。
水清璃早已等候在此。他依旧静立于水面，周身气息比往日更加冰寒，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着万古不化的风雪。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湖面某处倒映的、略显黯淡的弦月，声音低沉得仿佛能冻结空气：
“时机将至。”
短短四字，却重若千钧。朔月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冰公主灵核衰弱的临界点，比他们预想的要来得更快。
“观测无误？”朔月确认道，声音依旧平静，但灵识已高度集中。
水清璃微微颔首，指尖凝聚出一缕几乎透明的寒气，那寒气中萦绕着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消散意味。“她的灵光，正在加速黯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决绝，“按照计划，我们需要提前确认人类世界的‘水域节点’，以及……未来‘净化’可能波及的范围。”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亲自前往人类世界一趟。
朔月没有犹豫：“何时动身？”
“现在。”水清璃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完全落在朔月身上，那眼神复杂，既有孤注一掷的决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将她卷入此事的歉疚，“此行需隐秘，不可惊动灵犀阁，尤其是……颜爵。”
朔月明白他的顾虑。颜爵过于敏锐，且对朔月的关注非同一般，若知晓他们私下前往人类世界，必生疑窦。“我明白。”
她应下，随即抬手，月华自指尖流淌，并非照亮，而是如同轻纱般笼罩住两人周身，将他们的气息、形迹与仙力波动最大限度地隐匿起来，与周围的水汽、月光融为一体。这是月之法则的高阶运用——“月影遁形”。
水清璃看着那柔和却效果卓绝的月辉，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他不再多言，只是抬手，面前平静的湖面无声地分开一道缝隙，露出其后光怪陆离的空间通道——那是通往人类世界的捷径。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踏入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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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世界，某处远离尘嚣的临海悬崖。
夜幕低垂，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与天际真实的星河遥相呼应。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永恒而规律的轰鸣。
朔月与水清璃的身影自虚空中悄然浮现，立于悬崖边缘。月影遁形术依旧维持着，使得他们在凡人眼中如同不存在。
这是朔月第一次真正踏足人类世界。与仙境纯粹的能量环境和永恒的景致不同，此地充满了驳杂的气息、喧嚣的声响，以及一种……蓬勃却又带着破坏性的生命力。她微微蹙眉，清冷的眼眸快速扫过周遭，分析着空气中混杂的工业排放、信息辐射，以及自然元素被压抑的哀鸣。
水清璃的反应则更为直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并非享受，而像是在品尝某种剧毒之物。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怒海。
“污浊。”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厌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本该由他庇护的浩瀚海洋，如今充斥着塑料微粒、化学污染物、失衡的酸碱度，以及无数生灵濒死的哀嚎。
这片“水域”的状况，比他通过净水湖间接感知到的，还要糟糕数倍。
“看那里。”朔月指向远处海岸线。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到一些不自然的、五彩斑斓的油污漂浮在海面，随着波浪起伏。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货轮轮廓，如同趴伏在海面上的钢铁巨兽。
“文明的……代价。”朔月轻声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陈述着她分析出的结论。她能看到，那些油污与货轮周围，代表着生命能量的星轨光点异常黯淡，甚至带着灰败的死气。
水清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周身寒意更盛，脚下的草地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他们肆无忌惮地索取、污染，却从未想过偿还。”他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冰面，“这样的文明，真的有存在的价值吗？”
朔月转头看他，她没有再重复之前关于平衡与新生的道理，而是抬起手，指向悬崖下方一片在月光下泛着银色微光的、相对洁净的小海湾。那里，有几只海豚正在嬉戏，跃出水面的身影灵动而优美。
“看，即使在污浊中，生命仍在寻找出路。”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带着一种定静的力量，“毁灭它们，与毁灭那些制造污染的，并无本质区别。你的水，应包容生命，而非终结生命。”
水清璃的目光落在那片海湾，看着海豚无忧无虑地嬉戏，紧绷的神色微微松动。他沉默着，内心的激烈交战几乎让他周身的空间都泛起细微的涟漪。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冰寒，让空气中的水分子都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你说得对。”他终究还是压下了那股毁灭的冲动，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为了她……我必须保持清醒。”
他开始集中精神，无形的神识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仔细感知并记录着这片海域的能量节点、污染核心、洋流走向，以及未来若引动“净化”，力量需要覆盖和避开的区域。这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朔月在一旁静静守护，月华之力不仅隐匿着他们的行踪，也悄然安抚着水清璃因愤怒和悲痛而激荡不已的灵核。她能感觉到，他神识扫过那些污染区域时，传来的阵阵刺痛与排斥感。
就在水清璃全神贯注于感知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哭腔的人类孩童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呜呜……我的球……”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站在悬崖边稍平缓的草地上，对着下方海浪翻滚的礁石区哭泣，一只彩色的皮球正卡在礁石缝隙间，随着浪花起伏，随时可能被卷走。
水清璃眉头微蹙，显然不喜被打扰，更无意理会人类的琐事。
然而，朔月却看着那个哭泣的小女孩，看着她身上那微弱却纯净的生命光晕，以及那份纯粹的、因为失去心爱之物而生的悲伤，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了那位调查记者，想起了颜爵关于“在意”的解释，也想起了……水清璃记忆中，那个坐在湖边想要捞起月亮的、小小的冰公主。
她没有说话，只是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
一缕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月华，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滑下悬崖，精准地缠绕住那只皮球，轻轻一引，便将其从礁石缝隙中带出，稳稳地送到了小女孩面前的草地上。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讶地看着失而复得的皮球，破涕为笑，抱起球开心地跑开了，甚至没去想球是怎么回来的。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水清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收回神识，转头看向朔月，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为何帮她？”他问。在他看来，这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暴露行踪。
朔月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眼眸在人类世界的夜色中，仿佛倒映着远处的城市灯火与天上的月光，显得格外深邃。
“或许，”她缓缓开口，声音融入海风，“只是因为……‘在意’那一瞬间的纯粹。”
她在意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悲伤与喜悦，在意那微小生命绽放的笑容。这无关利益，无关计划，仅仅是一种……本能的选择。如同月光，虽清冷，却也会无声地照亮夜归人的路途。
水清璃怔住了。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听着她那与自己妹妹曾有过的、某种天真执拗相似的话语，心中那坚冰筑就的壁垒，仿佛被这轻柔的月辉，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谢谢。”
不是为了那个小女孩，而是为了她此刻的举动，让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愤怒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属于“守护”而非“毁灭”的星光。
数据收集完毕，目的已达到。
两人不再停留，身影在月华与水汽的包裹下，悄然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返回仙境的通道中，水清璃罕见地没有立刻融入净水湖。他站在湖边，看着身旁即将离去的朔月，忽然开口：
“今夜，多谢。”
这一次，他的道谢清晰而郑重。
朔月微微颔首，月光下，她的身影逐渐淡化。
“计划照旧。”
清冷的声音消散，月宫之主已然归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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