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乐乐母子,俞槐序看着手里那枚曾蘸过自己中指血的银针,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科学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在短短两天内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他现在不仅能见鬼,还亲手用“玄学”方式“治”好了一个病人。这要是让他那信奉“西医至上”的大学导师知道,怕是气得当场把他从校友录里除名。
“发什么呆?”温梵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俞槐序抬起头,看着这个姿态悠闲,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了只蚊子般的男鬼,忍不住问道:“你……你经常做这种事?我是说,送那些……东西离开?”
温梵音飘到药柜前,虚虚地“抚摸”着那些小抽屉上的药材名称,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看心情。有时是顺手,有时……”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俞槐序一眼,眼神深邃,“是因为它们碍了某人的眼,或者,挡了某人的路。”
这个“某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俞槐序心头莫名一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转移了话题:“刘女士说的那个老宅,是怎么回事?乐乐就是在那里玩了之后才开始不对劲的。”
“一处积聚阴秽之气的所在罢了。”温梵音语气平淡,“年代久远,死过不少人,又久无人居,阳气衰败,自然容易滋生些魑魅魍魉。那娃娃里的地缚灵,不过是最低等的一种,借了那地方的阴气壮大几分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俞槐序却听得后背发凉。他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现在才知道是温梵音在保护),对这种凶地有着本能的抗拒。
“哦……”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决定把这事翻篇。那种地方,他这辈子都不会靠近。
然而,命运的齿轮往往在你最不想它转动的时候,咔哒一声,精准咬合。
第二天下午,俞槐序的诊室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是一对衣着体面、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妇,但两人眉宇间都笼罩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和疲惫。
“俞医生,您好。”男人递上名片,是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房地产公司老板,姓陈。“我们是通过朋友介绍来的,听说您……医术高超,尤其擅长处理一些……寻常医生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
俞槐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维持着镇定:“陈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个普通中医。二位是哪里不舒服?”
陈太太搓着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惶恐:“不是我们,是我们的房子!是我们新买的那栋老宅!”
原来,这对夫妇个月前低价购入了一栋位于城西的民国时期老洋房,本想翻新后作为投资或自住。没想到装修工人接二连三地出事,不是莫名摔伤,就是晚上听到女人哭声,甚至有人声称看到了穿旧式旗袍的女人在走廊飘过。工程彻底停滞,夫妻俩自己也进去看过一次,回来后就开始失眠、心悸,运势也一落千丈。
“我们找过道士、和尚,钱花了不少,但都没用!”陈先生痛苦地揉着额角,“后来是前两天痊愈的王太太(乐乐妈妈)私下跟我们说,您可能有办法……俞医生,求您帮帮忙,价钱好商量!那房子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都要被拖垮了!”
俞槐序:“……”
他在心里把乐乐妈妈感谢了一百遍,同时也欲哭无泪。他只是个大夫啊!怎么业务范围还扩展到房屋风水……不,是驱邪辟秽了?
他下意识地用眼神向身边的“隐形顾问”求助。
温梵音从这对夫妇进门起,就一直在打量着他们,此刻飘到俞槐序身边,低声道:“他们身上沾染的阴气,与昨日那娃娃同源,但更为浓郁精纯。那宅子,有点意思。”
俞槐序用眼神疯狂示意:什么意思?能不能管?危不危险?
温梵音看懂了他的眼神,唇角微勾,带着点跃跃欲试:“去看看也无妨。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不知为何,俞槐序从他那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波动。
在陈氏夫妇几乎要跪下来哀求的迫切目光下,再加上温梵音似乎并不反对,俞槐序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单“跨界业务”。他收拾了一个出诊箱,里面除了常规的针灸包、常用药材,还偷偷塞进了糯米、盐(听说能辟邪)、以及一小瓶黑狗血(以备不时之需)。
陈先生亲自开车,载着俞槐序前往城西。越靠近那栋老宅,俞槐序就越觉得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在下降,明明是大白天,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而飘在他身侧的温梵音,神情也渐渐变得有些沉默和……恍惚。
老宅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三层小洋楼,外观依稀能看出昔日的精致,但如今墙皮剥落,藤蔓疯长,透着一股破败的死气。院子里的杂草都快有半人高了。
一踏进锈迹斑斑的铁门,俞槐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感觉扑面而来。他集中精神,果然看到丝丝缕缕的黑灰色阴气在空气中飘荡,比在乐乐身上看到的要浓郁十倍不止!
“就是这里了。”陈先生声音发紧,不敢再往前走了。
温梵音却像是被什么吸引,径直穿过了荒芜的庭院,飘向了小楼的正门。俞槐序只好深吸一口气,紧紧跟上。
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埃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还残留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上面盖着白布,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
温梵音漂浮在客厅中央,缓缓环视四周,眼神里充满了俞槐序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怀念、悲伤、愤怒,还有一种近乎温柔的眷恋。
“怎么了?”俞槐序小声问,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这鬼,难道生前跟这房子有什么渊源?
温梵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定格在客厅角落一架被白布盖住的钢琴上。他飘过去,伸手虚虚地拂过。
就在这时,俞槐序为了避开脚下散落的杂物,不小心被一个倒在地上的装饰花瓶绊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布满灰尘的壁炉台。
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那冰冷大理石的瞬间——
“嗡!”
一股庞大的、杂乱的、充满痛苦与绝望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 片段的画面: 一个穿着精致旗袍的美丽女人,绝望地将一根绳索抛上房梁……几个穿着旧式军装的男人在楼下肆意大笑,砸碎东西……仓皇逃跑的仆人……熊熊燃烧的火焰……
· 尖锐的声音: 女人的哭泣、男人的咆哮、玻璃碎裂声、还有……一声清脆的、属于孩童的、银铃般的笑声?
· 浓烈的情绪: 无尽的冤屈、刻骨的仇恨、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对生的渴望……
“啊!”俞槐序惨叫一声,抱着头踉跄后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那强烈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槐序!”
温梵音脸色骤变,瞬间出现在他身边。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护罩,将俞槐序包裹其中,迅速隔绝了那可怕的信息洪流。
俞槐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脱力,几乎站不稳,全靠扶着墙壁才没瘫软下去。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看似普通的壁炉,声音都在发颤:“刚……刚刚那是什么?!”
温梵音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转化为冰冷的怒意。他望向这栋宅子的深处,声音森寒:“是‘残响’。极致的痛苦与冤屈留在物体上的记忆碎片。这宅子里,不止一个枉死之魂。”
他伸出手,虚虚地环住仍在发抖的俞槐序,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现在。”
他顿了顿,看向俞槐序,眼神复杂难明,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可能知道这宅子的主人是谁了。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
俞槐序看着温梵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又感受着这栋宅子无处不在的阴森,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他好像,不小心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陈年的漩涡之中。而身边的这个男鬼,似乎正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