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俞槐序过上了极其“规律”的生活。
白天,他是“槐序堂”兢兢业业的俞小大夫,望闻问切,开方抓药。
晚上,他成了温梵音座下头号(也是唯一)弟子,在对方时而严格、时而戏谑的指导下,与那丝时有时无的“气感”较劲。
进步是有的。从最初只能模糊感应到一丝热流,到现在已经能较为清晰地将一丝微弱的阳气凝聚在指尖,并且能维持小半盏茶的时间。虽然离温梵音所说的“凝气如丝,运转自如”还差得远,但俞槐序已经相当满意了。
至少,他现在不会再因为精神消耗过度而在白天频频走神了。
这天上午,医馆里没什么病人,俞槐序正拿着抹布擦拭药柜,温梵音则照例飘在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医馆门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材瘦弱,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神躲闪,带着浓重的不安和恐惧。他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来,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
“小朋友,看病吗?进来吧。”俞槐序放下抹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少年被他突然的招呼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往后缩了缩,但还是鼓起勇气,低着头走了进来。
“哪……哪里不舒服?”俞槐序引导他在问诊桌前坐下。
少年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俞槐序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我……我最近总是做噩梦,睡不好,白天没精神……还……还总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典型的神经衰弱症状?俞槐序心里初步判断,伸手示意:“来,手放上来,我给你号号脉。”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少年手腕的瞬间,站在窗边的温梵音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等等。”
俞槐序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温梵音已经飘到了少年身边,目光锐利地在他周身扫视。“他不对劲。身上阳气衰微,但并非病理所致,而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在缓慢吸食他的生机。”
俞槐序心里一凛,立刻集中精神,尝试用温梵音教他的方法去“感知”。
果然!在少年单薄的身体周围,他“看”到了一种极其稀薄、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灰黑色雾气,如同蛛网般缠绕着他,尤其是在脖颈和头顶处,最为密集。这阴气比乐乐身上的要隐蔽得多,也……阴毒得多!
“是‘窃生鬼’。”温梵音的声音直接在俞槐序脑海响起,这是一种简单的传音术,他最近刚教的,“一种低级但很难缠的鬼物,本身不强,但善于隐藏,如同水蛭般依附在气运低迷或体质偏阴的人身上,缓慢窃取生机,直至宿主油尽灯枯。寻常手段难以察觉,更难以驱除。”
俞槐序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眼前这个惶恐不安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可能同样无助的自己。若不是温梵音,他或许也……
“你最近,是不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俞槐序放缓了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吓到对方。
少年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我……我上周和同学……去城外的乱葬岗……玩了一次探险……回来之后,就……就这样了……”
乱葬岗!俞槐序嘴角抽了抽,现在的孩子胆子都这么肥吗?
“医生……我……我是不是……没救了?”少年看着俞槐序凝重的脸色,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充满了绝望。
“别怕,有救。”俞槐序定了定神,语气肯定。他看向温梵音,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温梵音飘到少年身后,仔细观察着那几乎无形的阴气蛛网,传音道:“‘窃生鬼’本体藏匿极深,已与他生机短暂相连。强行驱赶,会剧烈冲击他的魂魄,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变成痴傻。需用温和之法,将其‘诱骗’出来。”
“怎么诱骗?”
“它喜食生机。你指尖那缕阳气,对它而言是难以抗拒的美味。将阳气逼至指尖,点在印堂,它会本能地被吸引,脱离宿主。待其显形,我自会处理。”
俞槐序深吸一口气。这是他学习“术法”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践!对象还是一个被恶鬼缠身的孩子,不容有失。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少年温和地说:“别担心,你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些惊吓,气血有点亏虚。我给你做个简单的针灸,安神定惊,很快就好。”
少年将信将疑,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俞槐序取出一根最细的银针,背对着少年,默默运转温梵音所授的法门,将那一丝辛苦修炼来的微弱阳气,缓缓逼至持针的右手中指指尖。
一股熟悉的温热感传来。
他转过身,屏住呼吸,将凝聚了阳气的手指,轻轻点向少年的眉心(印堂穴)!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少年皮肤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缠绕在少年身上的灰黑色雾气猛地躁动起来,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着俞槐序的指尖涌来!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顺着他的手指瞬间蔓延而上!
与此同时,一个模糊、扭曲、散发着贪婪和恶意的黑色影子,猛地从少年头顶被“拽”了出来,张开无形的口器,就要咬向俞槐序的手指!
“就是现在!”
温梵音冷喝一声,出手如电!他并指如剑,一道肉眼无法看见、却带着凛冽气息的幽光瞬间射出,精准地击中了那黑色影子!
“吱——!”
一声极其尖锐、充满痛苦和怨恨的嘶鸣在俞槐序和少年的脑海中直接炸响!
那黑色影子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块,瞬间扭曲、消融,化为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缠绕在少年周身的阴气蛛网,也随之寸寸断裂,消失不见。
少年浑身一颤,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苍白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感觉一直萦绕在耳边的低语和心头的压抑感,突然消失了。
“好……好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俞槐序。
俞槐序收回手指,感觉那股冰寒之意正在迅速退去,但指尖还残留着些许麻痹感。他强压下心中的后怕和激动,维持着高深莫测的形象,点了点头:“嗯,好了。以后记住,那种地方,别再去了。我给你开几副固本培元的药,回去好好休息。”
送走了千恩万谢、恍如重生的少年,俞槐序关上门,后背靠在门板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刻,虽然短暂,却比他之前任何一次经历都要凶险。他能感觉到那“窃生鬼”的贪婪和冰冷,如果不是温梵音及时出手……
“做得不错。”温梵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毫不掩饰的赞许,“临危不乱,引导精准。你这徒弟,没白收。”
俞槐序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亦师、亦友、亦……(他不敢深想)的男鬼,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
“那当然,”他扬了扬下巴,“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温梵音微微一怔,随即失笑,眼底漾开的,是如同星河般璀璨的温柔。
他的小槐序,好像真的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