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这座小城,有着与北方都市截然不同的呼吸节奏。空气湿润,时光缓慢,青石板路蜿蜒在古老的巷弄间,仿佛每一步都能踩碎一段旧日光阴。
崔诗意在这里租下了一个临河的小院。白墙黛瓦,推开木窗就能看到潺潺的流水和偶尔划过的小船。她用积蓄简单布置了一下,找了一份在本地博物馆做资料整理员的清闲工作,薪水不高,但足够维持生活,更重要的是,足够安静。
她试图将自己融入这种慢节奏里。每天步行上班,沿着河岸,看晨雾中的乌篷船,听岸边的吴侬软语。在博物馆里,面对那些真正沉寂了千百年的文物,触摸着冰凉的瓷器、锈蚀的青铜,感受着它们身上沉淀的、与她无关的厚重历史。
她不再去想那个名字,不去触碰那个装着碎玉的锦囊。她将它锁在抽屉最深处,如同锁上一段不敢回首的过往。
日子像河水一样,平静无波地流淌。
同事们都很和善,知道她是北方来的,对她多有照顾。偶尔会有热心的阿姨想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礼貌而坚定地推辞了。她像是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温和地拒绝着外界的靠近,也囚禁着墙内那个依旧在隐隐作痛的自己。
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河水轻拍岸边的声音清晰可闻时,她才会偶尔从梦中惊醒。梦里,有时是刑场的血色,有时是他最后痛苦的脸,有时……只是他站在落地窗前,那冷漠疏离的背影。
然后,她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着眼睛,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泛白。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直到某个周末,博物馆举办一场关于古代玉器的特展。她被临时抽调去帮忙布展。在整理一批战国时期的玉璜时,她看到其中一件残破的、带有明显修复痕迹的青玉璜,旁边展牌上写着:“虽残尤珍,因其承载之历史与情感,无可替代。”
那一刻,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猝不及防地被击碎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件残破的玉璜,看着那句“虽残尤珍”,眼眶瞬间就红了。同事们惊讶地看着她,问她怎么了。她慌忙低下头,借口灰尘进了眼睛,匆匆躲进了洗手间。
靠在冰冷的隔间门上,她终于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的玉也碎了。 那承载着跨越千年历史与情感的信物,碎了。 是否……也无可替代?
她以为自己逃到了足够远的地方,就能将一切遗忘。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那些融入血液的情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咆哮着冲破她所有伪装的堤坝。
哭过之后,她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睛红肿、神色疲惫的自己。
她知道,她并没有真正走出来。 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沉默地承受着那份沉重的思念与失去。
南方小城的寂静,并没能治愈她。它只是将那份喧嚣的痛苦,沉淀成了更深、更绵长的哀伤。
而那份被她锁在抽屉里的破碎,依旧在寂静中,无声地灼烫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