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音符组合。一切音乐和数字都掺杂于其中,那是来自未来。
然而遗憾的是,哪里都没有这样的保证:保证你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所期望的旋律。也许存在这样的音符组合:“这是你所期望的旋律。”就像存在于此处的这些音符组合一样。然而很显然,它并不是你所期望的旋律。
在那之后便没有再听过他的演奏。他也许已经消失了。因为,在那以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几百年。
或者换成这样一种说法:
他本来调试着琴弦,忽然回过神来,房间里的乐器纷纷碎裂,就像时间已经流逝了几百年。于是他起身,也许是因为调试好了音准,将要出门见我。
他对碎裂的乐器视而不见,对剧变的景象也视而不见。那些本来就是不断改变的东西,他和那些东西也一直没能融洽相处。他很清楚,如果介意那些东西,早就被气死了。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一点。因而这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他并不需要知道。
我们即将迷失,我们正在迷失,我们已经迷失。我们处在其中一个状态。当然,也存在绝不会迷失的可能性。但还是希望能这样想:即便是旋律,也是会迷失的。
他说,每一次告别,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我看着他,不置可否。
毕竟,我们之间的去未来,才刚刚开始。
“你看,”他忽然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我就不是为了告别过去和未来才来的。”
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继续的。
这种感觉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每一秒都在为即将发生的事铺垫。就像命运早已写好了剧本,只等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结局。
他顿了顿,轻声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等太久。”
“
和他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我们努力进行了更为深入的对话。那时候的无数事情都是不知所云不明所以的,难以轻易找出真相。音符转眼变成了飞鸟,转眼变成了尘埃。原本是飞鸟的尘埃想起曾经是飞鸟的自己,想要振翅去追逐音符,却又忽然想到自己是尘埃,于是放弃追逐,坠落下去。
在这些无休无止的旋涡中,真相是真正珍贵的东西。“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住着音乐家和听众。”“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住着音乐家和听众。”“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没有住着音乐家和听众。”
“很久很久以前,住着。”
“住着。”
“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始终持续着这样的交谈。比如,在这一对话中,终于能够彼此妥协的,大抵是这种感觉的断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住着音乐家和听众。也许有很多音乐家,也许有很多听众。也许没有音乐家,也许没有听众。或者也许其实没有任何人。音乐家和听众几乎不会出现数量完全一致的情况。除非本来一个人也没有。”
那是我和他的初次相遇,因而也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再没有第二次相遇。因为我在向他所来的方向前进,而他在向我所来的方向前进。另外,这里还有一点略具重要性的补充:不知什么缘故,我们的旅程都是单向的。讨论到最后的最后,应该是在时间于宏观上彻底冻结之后,某处的时针又走过很久很久了。
请想象空间中响起无数旋律。我在其中一段旋律上,由起点前行。他在别处的某段旋律上,由终点后退。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很难解释。我也并不想彻底理解它。
不过那时候的我们,有(略显笨拙的)办法彼此确认各自前进的方向,而他和我也做了确认。仅此而已。不知道是谁冻结了时间。
很有说服力的说法是:各种乐器、乐谱、作曲家,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物组成的势力执行了这一计划。而我喜欢的解释是,这是时间自己犯下的罪行。
时间们忽然厌倦了按部就班地流淌,于是便随意去往了各个自己想去的方向。不巧的是,因为时间中的一切事物都栖息在时间里,自然承受不了那样的随意。
反复开展的恢复计划、重置,说服、恳求、祈祷。每一个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只会让状况恶化。而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的时间自身,便在这些对策中交织错络,相互束缚,宛如杂乱无章的演奏一般,直至无法动弹。
是谁整理出这份禁忌档案的,真想把他找出来问问。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千万年。这也就意味着,我在这座知识迷宫里已经徘徊了千万年。
我便是以这种不知所以然的方式,在无数被尘封的秘密中穿梭。我无法断言他是否也曾像我一样,在这些文字的深渊里跋涉。但众所周知的现象是:真正的全知者,向着几百千万年的未来或者过去前进,总能轻易穿透谎言的壁垒。
因此,至今我还在徘徊。大约是因为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吧。
其一,有一天,时间的真相被封印了。
其二,我们只能在一条不知通往救赎、还是更深沉沦的单向道路上前行。
结论很明显。
至于那个结论是否正确,则远远超出我能判断的范畴。
换言之就是这样:
如果互相纠缠在一起的无数时间线,无视了过去和未来,变成一团乱麻的话,那么把这些线起始的刹那连在一起,岂不是也没关系么?
时间放弃了整然有序的刹那。
我无法保证自己破解的密码就是通往他们世界的钥匙。我也不知道那个反复出现的脉冲信号是否真的包含着他们的问候,抑或是警告。我更不知道在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无限宇宙深处,是否存在着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智慧形态。
就像是漂浮在无限大海中的漂流瓶,每一个瓶塞开启的瞬间,都可能是一个全新的、却又无法触及的世界。
但是,万一的万一,如果我真的读懂了呢?那一刻要做的事,是我从接收到第一个信号起就决定好的。
不再犹豫,不再分析,我将双手放在了发射按钮上,然后深吸一口气。
发送。
然后,当一切都恢复到原状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去寻找他了。就像我所梦见的,就像他也许同样所梦见的那样。
他会做什么呢?那个预想没有任何提示,只是一片空白地横亘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