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7日,江城市看守所的讯问室里有一种被抽干了空气的凝滞。
周斯越坐在固定的铁椅子上,手腕和脚踝处的金属扣环闪着冷光。他瘦了些,看守所的蓝马甲松垮地挂在肩上,但背脊依然习惯性地挺直。当安旎和韩轩一前一后走进来时,他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安旎检察官制服上那枚肃穆的检徽停留一瞬,随即落回桌面,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安旎在他对面坐下,韩轩沉默地立于她侧后方。她打开文件夹,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罪犯周斯越。”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执行死刑命令,现向你宣布……”
每一个字都依法依规,精准无误,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
周斯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安旎念完最后一个字,合上文件夹,他才极轻地勾了一下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一种无言的确认。
室内重新陷入寂静。
几秒钟后,安旎再次开口,声线较之前有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仿佛坚冰边缘被呵上了一层微弱的热气。
“周斯越,”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罪犯”这个称谓,“根据安排,今晚,由我在这里陪你。这是江城市人民检察院的决定,也希望你能……配合。”
周斯越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她。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滚着许多复杂难辨的东西,但都被一层浓重的疲惫笼罩着。他看了安旎好几秒,才缓缓地、带着一点沙哑的嗓音问:
“陪我?”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两个字的含义,然后嘴角那点微弱的弧度加深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是……临终关怀?还是,安旎检察官想在最后时刻,再挖掘点什么呢?”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像突然出鞘的刀锋,试图割开安旎脸上那层职业化的平静。
安旎迎着他的视线,没有躲闪。她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她很清楚,对于周斯越这样聪明又走到绝境的人,任何虚伪的同情或刻意的说教都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侮辱。
“你可以这么理解。”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直接,“但这既是程序,也是一个……机会。”
“机会?”周斯越挑眉。
“一个让你在最后时刻,不必只面对四面墙的机会。”安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刻意维持的温软外壳在周斯越的锋芒下似乎正在褪去,露出底下更本质的、属于检察官安旎的坚韧内核,“你可以选择不说话,也可以选择……说点你想说的。关于过去,或者,其他任何事。”
周斯越盯着她,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苍凉的意味。
“安检察官,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止住笑,眼神重新变得幽深,“明明那么年轻,却总是试图扛起一切,包括……一个死刑犯的最后几个小时。”
他身体微微前倾,尽管被禁锢在椅子上,却依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好吧,”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近乎残忍的兴致,“既然这是‘机会’,那么安旎检察官,不如我们聊聊……代价?”
“你认为,一个人走到我这一步,付出的代价,够不够?”
他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两人之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
安旎沉默着,她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