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无归海的房间内,青耕化作原形,一只通体青翠如碧玉的小雀,正窝在柔软的锦被上打盹。
小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无意识地啄一下面前散落的几颗金色灵谷粒,发出细微的“笃笃”声,为这寂静的房间增添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桌上,一面古朴的铜镜悬浮着,镜面如水波荡漾,映出明意和二十七的身影。
二十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从镜中传来。
二十七你可以啊!阿絮!这一番操作下来,还真让你把纪伯宰给稳住了!他居然松口把你留下了?这简直是虎口拔牙!
姜时絮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
那里摊放着她从各处“顺手牵羊”得来的、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金银珠宝。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从中精准地拈起三颗色泽各异的宝石:一颗深邃如暗夜的墨玉,代表极星神君,一颗剔透如冰晶的蓝钻,代表天玑公主,一颗温润却隐含锋芒的黄玉,代表含风君沐齐柏。最后,她拿起一颗光华内敛、却隐隐透着深海幽光的硕大明珠,代表纪伯宰,将它们并排放在一起,如同在审视一盘复杂的棋局。
镜中的明意一把将探头探脑的二十七挤开,占据了画面中心。
她正了正神色,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明意阿絮,极星渊如今的局势是:神 君缠绵病榻,寻常总是昏睡不醒,他 膝下唯有一 女,不可能继承君位 ;其胞弟、含风君沐齐柏多半会是 未来的神 君了。可谁知上届青云大会,天 玑公主挖出了出 身沉渊的纪伯宰 ,竟让连年落败的极星渊跻身上境。青云大会收尾后, 公主愿与纪伯宰联姻,但含风君不会乐见其 成, 于是明面拉拢纪伯宰 ,实则暗中警惕。
二十七的脑袋又从旁边挤了进来,插嘴道:
二十七所以含风君沐齐柏坐不住了呗!他表面上对纪伯宰百般拉拢示好,暗地里肯定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啧啧,纪伯宰现在,就是一块活靶子!
他做了个猫抓板的手势。
二十七急需挡箭牌啊!
姜时絮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代表纪伯宰的明珠,缓缓接口,声音带着一丝洞悉的冷意。
姜时絮其实……这无归海,看似是他纪伯宰的领地,又何尝不让他如履薄冰?
她意指可能的监视和此地暗流涌动的势力。
明意闻言,关切地看向姜时絮。
明意阿絮,虽然我不知道你冒险接近纪伯宰究竟要找什么关键之物,但你……有没有想过,东西可能就在他身上?
她眼神带着点八卦的探究。
姜时絮擦拭明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镜中明意好奇的脸庞,下意识反问。
姜时絮我……查他什么?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二十七立刻摇晃着他脖子上挂着的小坠饰,一脸“经验之谈”。
二十七最重要的宝贝,当然得贴身带着才安心啊!喏,你看我这个,从不离身!
他得意地晃了晃。
明意嫌弃地瞥了二十七一眼。
明意你这不算啦。
她转向姜时絮,眼神认真起来。
明意不过二十七这话糙理不糙。纪伯宰此人,心思缜密,疑心极重。他第一次出战青云大会,就只输给了逐水灵洲,实力深不可测。若真有极其重要的东西,贴身保管,设下重重禁制,才是他最可能的选择。
姜时絮心中一动:明意说得有道理。黄粱梦若真在无归海,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纪伯宰自己身上。他灵力高绝,贴身看管,确实比藏在任何库房密室都更稳妥……
然而,二十七不合时宜地泼来一盆冷水,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二十七但是——!阿絮,你能搜他的身吗?就他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你敢伸手往他身上摸?
他做了个夸张的哆嗦动作。
姜时絮被噎得一阵无语,没好气地瞪了铜镜一眼。
姜时絮二十七!吃你的小鱼干都堵不上你这张乌鸦嘴!
明意却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凑近镜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明意搜身……也许不行。但是……可以达到‘搜身’效果的……
姜时絮正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润喉,闻言下意识地问。
姜时絮什么办法?
明意斩钉截铁,一字一顿。
明意你!可!以!色!诱!他!
姜时絮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姜时絮口中的水瞬间喷了出来,呛得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二十七哇啊——!
二十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叼着的小鱼干直接喷了出去,整个魂体瞬间化作一道青烟,“嗖”地一下躲到了铜镜画面最远的角落,抱着头哀嚎。
二十七我还小啊!有没有《未成年从兽保护法》啊?!救命——!
就连床边打盹的青耕都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得猛地睁开绿豆般的小眼睛,“啾!”地一声惊叫,扑棱着翅膀就要飞起来!眼看就要暴露!
姜时絮反应极快,强忍着咳嗽,眼疾手快地一把将炸毛的青耕捞住,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旁边蓬松的锦被里,只留下一个小鼓包微微起伏。
她这才难以置信地抬头,瞪着镜子里一脸“我很天才快夸我”表情的明意,声音都变了调。
姜时絮你……认真的?!
妹啊!你这是要把你哥我往火坑里推、还要再撒把盐吗?!
明意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带着一种“山人自有妙计”的神秘感。
明意你现在,打开你左手边那个绣着缠枝莲的蓝布包,里面有一本粉色封皮的书,你拿出来看看。
姜时絮狐疑地依言打开布包,手指触到一个硬物,抽出来一看——一本装帧精美、封面是暧昧的粉色、上面还用烫金小字写着《灵修宝抄》的书!
姜时絮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仿佛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姜时絮你!你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不对!重点是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会有这种书?!
她的声音带着崩溃。
明意赶紧摆手解释,脸颊微红。
明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看他纪伯宰动不动就把花月夜当家住,肯定是个……嗯……需要排解的!才想法子搞来这个!以备不时之需嘛!这可是花月夜不外传的珍藏秘籍!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纯洁无辜。
姜时絮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她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极其粗略地翻看了一眼那本《灵修宝抄》——里面图文并茂、姿势诡谲、灵气运行的路线更是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啪”地一声,像关上一个潘多拉魔盒般,用尽全力将书合上,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眼睛。
然后像丢开什么秽物一样,迅速将那本粉皮书推得离自己远远的,恨不得它立刻消失。
姜时絮眼不见心不烦……
她无力地扶额,决定暂时逃避这个可怕的话题,转而问道。
姜时絮先不说这个……明意,你的身体,最近感觉如何?
语气充满了真切的担忧。
镜中明意原本明媚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她叹了口气,声音低落。
明意哎,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碧茶之毒,哪是那么容易解的……
她抬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二十七也飘了回来,小脸上满是忧愁。
二十七佘师父说,这毒霸道至极,恐怕只有找到那位传说中的‘文昭神医’才有可能化解。可那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能千变万化,以无数不同的面貌身份示人……咱们上哪儿大海捞针去啊。
明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带着浓浓的思念和失落。
明意其实……比起解毒……我更想先找到哥哥……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明意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是生是死……我……我真的好想他……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
姜时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一股尖锐的痛楚伴随着无边的愧疚瞬间席卷全身。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颗代表纪伯宰的明珠!
冰凉的珠身紧贴着掌心,那寒意仿佛顺着血脉一路蔓延到心底,冻得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望着镜中明意失落哀伤的侧脸,眼前瞬间模糊,与七年前那个在废墟中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喊着“哥哥别走”的小女孩身影,重重叠叠在一起。
姜时絮会找到的。
姜时絮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是在对自己起誓。
姜时絮你哥哥……他那么疼你……一定……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他从未放弃过你。
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她的心。
明意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明意嗯……借你吉言啦。
她似乎想强打精神,伸手在脸上拍了拍,试图驱散阴霾。
明意不说这个了,还是说纪伯宰!阿絮,我给你的书……
她朝那本被嫌弃的《灵修宝抄》努了努嘴。
明意你一定要看哦!关键时刻,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呢?
姜时絮看着妹妹强颜欢笑、还在为自己“出谋划策”的样子,心头酸涩难言,只能也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有些苍白无力。
姜时絮嗯……知道了。纪伯宰估计快回来了,下次再聊。
明意立刻点头,神情变得严肃。
明意好!记住,一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行动!别逞强!
姜时絮嗯。
姜时絮郑重地点了点头。
铜镜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明意和二十七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缓缓消散,镜面恢复平静,只映照出姜时絮此刻苍白而疲惫的容颜。
青耕呼……
被子里一阵蠕动,青耕挣扎着钻了出来,抖了抖被压乱的羽毛,重新化为人形,坐在床边。她看着姜时絮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问道:
青耕主人……你真不打算告诉明意真相吗?她……她找了你那么久,那么辛苦……
姜时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空茫的镜面上,仿佛能穿透镜面看到妹妹失落的脸。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决绝。
姜时絮还不是时候……现在告诉她,除了让她陷入更深的危险和绝望,没有任何好处。
她转过头,看向青耕,眼神变得锐利。
姜时絮青耕,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去外面,动用一切关系,秘密打听‘双色彼岸花’的下落。明意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青耕立刻站起身,肃然应道:
青耕是。
但她看着姜时絮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和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终究还是忍不住,声音带着哽咽和担忧。
青耕可是……阿絮你的身体也……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那潜台词沉重得如同巨石——你的时日,也不多了啊!离恨天的毒正在疯狂吞噬你的生机!
姜时絮却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姜时絮没事的。我冒险接近纪伯宰,不就是为了他手中可能存在的‘黄粱梦’么?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冰冷的手腕,那里曾经断裂的灵脉如今只剩下死寂。
姜时絮再不济……我好歹也学过医术。总能为自己,再拖延些时日。
她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带着一种早已接受命运、只求为至亲搏一线生机的苍凉。
青耕看着她这副模样,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的主人啊……总是这样。七年前中了离恨天,断了灵脉,被赶出尧光山,隐姓埋名。
七年来,心中只有寻找解药、守护妹妹这一个执念,从未为自己考虑过分毫。
若非当年自己拼尽本源灵力为她吊住最后一口气,恐怕她早已在那场剧变后,心死如灰,化作一抔无人知晓的白骨了。
青耕……青耕明白。
青耕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深深地看了姜时絮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翠绿色的流光,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从半开的琉璃窗缝隙中飞掠而出,迅速消失在无归海。
姜时絮独自一人站在寂静的房间里,深海幽蓝的光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流淌。
她望着青耕消失的窗口,久久未动。最终,她缓缓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如同受伤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眼下投下两片沉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