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与叶鼎之等人相顾无言。
他们万万不曾想到,这桩往事背后竟藏着这般心酸。温壶酒终究是长辈,作为晚辈实在不便评说对错。
院中一时寂静,唯有夜风拂过海棠树的沙沙声。
叶红鱼望着他们沉默的神情,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她抄起石桌上的酒壶转身便走,素手轻颤着将酒液倾入喉中。
“昔年春风拂柳絮,今朝夜雨葬名花......”
“这世间魑魅魍魉,看不透看不清……”
叶红鱼脸坨微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她步履踉跄往屋内走去,声音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照见她离去的身影,恰似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海棠。
司徒长空正要开口,却被百里东君抬手止住。少年望着那抹消失在帘后的身影,眸中神色复杂难言。
“姐姐。”
叶青欢提着食盒踏入院中时,只见几位公子默然对坐,石桌旁早已不见姐姐的身影。
"我姐姐呢?"她将食盒轻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空置的座位。
百里东君起身解释:“叶姑娘方才提着酒壶回房了,许是有些醉意。”
“醉?”叶青欢轻笑摇头,“姐姐向来千杯不醉,这'月下逢'温和,怎会......”
“她饮的是腰间玉壶里的酒。”叶鼎之温声补充。
“什么?!”叶青欢脸色骤变,素手不慎碰翻了食盒盖盏,“你们确定是那腰间葫芦里面的酒?”
“正是。”司空长风见状起身,“可有不妥?”
叶青欢顾不得收拾散落的食盒,提着裙角匆匆往内院去,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那是娘亲留下的'忘忧酿',是极烈的酒,一壶能醉三日......姐姐平日从不轻易碰的!”
见她匆匆进了屋内,几位少年不便擅入姑娘闺房,只得在院中静候。
约莫一炷香后,叶青欢才轻手轻脚推门而出。见三人仍在月下等候,她上前浅施一礼:“姐姐已安睡,所幸饮得不多。”
她说着引众人往西厢走去:“西边只有间厢房,只是要委屈三位公子同住一间了。”
叶鼎之颔首道:“姑娘安排便是。”
“屋内备着新制的被褥,诸位尽可安心歇息。”叶青欢走在青石小径上,月光漫过飞檐,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
不过片刻,几人便行至厢房门前。
“青欢先行告退。”少女欠身行礼,衣袂在夜风中轻
叶鼎之拱手还礼:“有劳姑娘。”
待那道身影渐远,司徒长空再按捺不住,用手肘轻碰叶鼎之,促狭笑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素日惜字如金的人,对着叶姑娘倒是一反常态。"
叶鼎之眼波微动,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那般姑娘,有谁不动心呢?
素来洒脱不羁的百里东君,此刻却静立廊下默然不语。月光在他肩头镀了层清辉,连衣袂都仿佛沾染了夜露的沉郁。
他没想到,这段阴差阳错的旧事真相居然是这样。
“走吧,东君。”司徒长空对着愣神的百里东君唤道。
“嗯。”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影。
百里东君枕着手臂躺在榻上,听着身旁两位挚友均匀的呼吸声。
叶鼎之向来睡姿端正,司徒长空则不拘小节,翻了个身便将薄被踢开半边。
他却毫无睡意。
叶红鱼那句“懦夫”犹在耳畔回响,那双含着醉意却清亮如星的眼眸,在他脑海中格外清晰。
他想起她执壶时微颤的指尖,想起她吟诗时单薄的背影,想起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所嫁非人,所托非命......”
这八个字像一根针,细细地扎在心口。原以为是一段少年情事,却不料揭开的是这样血淋淋的伤疤。
窗外忽然响起几声虫鸣,更显得夜寂静得可怕。
他轻轻翻了个身,思绪却愈发清明,睡意全无。
正当他望着窗外出神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咔吱——”
分明是有人踩断枯枝的脆响。百里东君眼神一凛,当即从榻上坐起身来。
百里东君披衣起身,足尖点地时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轻轻推开房门,但见院中海棠树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嫩黄衣衫在夜风中轻扬,不是叶红鱼又是谁。
“叶姑娘?”他缓步走近,声音放得轻柔,“这么晚了,怎么还未歇息?”
地上散落着两三只空了的酒盏,空气中还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酒香。他想起叶青欢方才说姐姐已然安睡的话,不由微微蹙眉。
叶红鱼闻声回首,月光照见她微醺的侧脸。她指尖轻抚着腰间的狐形玉壶,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夜色正好,舍不得就这般睡去。”
叶红鱼倚着海棠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落花:“明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回这淮昭城。”
她仰头望着满树繁花,声音轻得像梦呓:
“这株海棠是娘亲在我周岁时亲手所植。她为我取名红鱼,就是盼我能如鱼儿般自在快活,活得恣意张扬。”
“若想回家,叶姑娘可随时回淮昭。”百里东君未懂她的意思。
“回来?”叶红鱼轻笑一声,花瓣从她指间簌簌而落,“这世间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百里东君只觉此刻的叶红鱼,比之初见时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许难以言说的怅惘。
见他迟迟不语,她也不再言语,只默然又饮尽一盏。待百里东君回过神,周边已多了几个空盏。
“叶姑娘,别再喝了。”他身形一晃已至她身侧,轻轻按住酒壶,“酒多伤身。”
月色朦胧,叶红鱼慵懒地倚着海棠树干,嫩黄衣衫领口微松,露出小半截莹白的玉颈。
她缓缓抬眸,那双狐狸眼在醉意熏染下眼波流转,顾盼间更带三分媚意。
“百里公子...”她语声软糯,带着酒后的沙哑,“你说不喝...便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