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宰凝视着榻上沉睡的容颜,声音轻得如同梦呓:“阿翎......这些年我寻遍六境,你究竟身在何方?”
“又经历了什么......”
他喉结轻滚,将涌至唇边的哽咽尽数咽下。
指尖悬在她伤痕上方微微发颤,终究不敢落下。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中,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痛惜。
烛火轻轻一跳,映照着他染血的衣襟与微红的眼角。
纪伯宰轻轻握住她温凉的手,十指相扣,一声声低唤:
“阿翎......”
“这世间,我唯有你了。”
不知何时,他伏在榻边沉沉睡去,掌心却仍紧紧包裹着她的手腕,仿佛稍一松手,眼前人便会消散。
*
“嘶——”
天光微熹时,云翎自漫长的黑暗中苏醒。
她缓缓睁眼,陌生的雕花穹顶映入眼帘,睫羽轻颤间流露出几分无措:“这里是......?”
素手轻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试图回想之前的事,记忆却如指间流沙,只余零星片段。晨光透过纱幔,为她苍白的侧颜镀上浅金。
正要撑坐起身,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
垂眸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牢牢扣着她的手腕。顺着那玄色衣袖往上,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那其中翻涌的情绪让她心尖莫名一颤。
“你是何人?放开我!”
她慌忙抽手,腕间力道却纹丝不动。
“阿翎......”纪伯宰见她惊慌的模样,心口像是被细针密密扎过。他强压下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指节一根根松开,动作缓得像在放开最珍贵的琉璃。
云翎立即仓皇后退,脊背抵上冰凉玉璧,她戒备地凝视着这个陌生男子,宛若受惊的鹤。
纪伯宰缓缓起身,为她留出安全的距离。望着她苍白的脸,他声音放得极轻:
“别怕,这里很安全。”
“这到底是哪里?你是谁?”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翎,你忘了吗?”他望进她茫然的眼底,“这里是无归海。我是阿纪啊。”
“阿纪……”
她低声重复, 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熟悉的刺痛再次袭来。
纪伯宰立刻上前一步,又克制地停住:
“别想了,阿翎,先别强迫自己。”
他嗓音里的温柔像一张网,轻轻包裹住她翻涌的思绪。那痛楚竟真的,在他的注视里一点点平息下来。
纪伯宰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份克制让云翎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加之记忆中依稀存有他的轮廓,她眼中的戒备便不再那般尖锐。
终究是元气未复,不多时她又沉入睡梦之中。
直到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纪伯宰才缓步上前,仔细为她掖好被角,指尖克制地拂过她脸颊,动作轻柔。
待她睡沉,他转身步出寝殿。
不休早已候在廊下。纪伯宰自见到云翎满身伤痕起便压抑的怒火,此刻在眼底灼灼燃烧。
“不休,查得如何?!!”
廊外天光正好,却半分照不进纪伯宰眼底。他半张脸浸在檐影下,眸色沉得骇人。
不休上前一步,低声道:“主上,昨夜带云翎姐赴花月夜的是一名陌生男子。所幸……他还未及对姐姐做什么,您便及时赶到。”
纪伯宰在听见“男子”二字时,周身气压骤沉。
“继续说。”
不休喉结滚动,声音艰涩:“那人说……云翎姐是他从一对夫妻手中买下的。”
他顿了顿,在纪伯宰陡然锐利的目光下,几乎难以启齿,“那女子当时说……说卖她回去,可、生死不论……为所欲为!”
最后四字,如同冰锥砸落青石。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空气凝固了。
那死寂并非无声,而是某种庞大、恐怖的东西在急剧滋生,压得人耳膜嗡鸣,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在这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中,纪伯宰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呵。”
“带我去。”
*
无归海地牢。
湿冷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血锈的气味。
被悬空绑着的男人听见脚步声,惊恐的抬头。
昏暗的光线下,纪伯宰缓步走入,玄色衣袍曳过染血的石阶,未发一言,却让整个地牢的温度骤降。
他停在男人面前,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把你刚才的话,”纪伯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再说一遍。”
“哪……哪一句?”男人抖如筛糠。
纪伯宰俯身,目光如刃,一字一顿:
“ ‘生、死、不、论’。”
“冤枉啊仙君!小人、小人真的连那仙子一片衣角都没敢碰过啊!”那男人被无形的威压扼得几乎窒息,锁链随着身体的颤抖磕碰出细碎声响。
纪伯宰立于昏昧光影中,声音平直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我知道。”
他略倾身,阴影如实质般压向对方,“否则,你活不过昨夜。”
冰冷的视线落在他惨白的脸上,纪伯宰再次开口:
“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
那男人猛地摇头:“小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他们都戴着兜帽,遮住了面容,交易时也刻意压着嗓音!小人绝无半句虚言啊!”
纪伯宰无意听那些废话,他直接开口:“将你的记忆交予我。”
那男人浑身一颤,面露骇然。他虽非修道之人,却也听闻过强取记忆的代价——那将是神魂撕裂、噬心蚀骨的痛楚。
“仙君……小人、小人再仔细想想……”
他声音发颤,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纪伯宰已再无耐心与他周旋。
袖袍无风自动,一道幽蓝灵力瞬间没入男人眉心。
“呃啊——!”
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地牢。
那男人额间皮肉翻涌,一颗裹挟着血丝与破碎光点的记忆珠子,被硬生生剥离而出,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
纪伯宰五指收拢,将那枚浸染着血色的记忆原珠纳入掌心,未曾再看地上那奄奄一息的人影,转身便走。
“主上,现在就要看吗?”不休快步跟上,眼底忧色深重。
他怕——怕那些记忆里藏着太多不堪入目的画面,怕主上亲眼目睹云翎姐所受的屈辱,会彻底失控。
纪伯宰指节攥得发白,眼尾洇开一抹薄红,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
“不休,我得知道……她究竟经历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