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沉沉压在太原府的青砖黛瓦之上。李渊立于书房窗前，手中明黄圣旨展开的褶皱里，还凝着长安来的寒气。“陛下令我府即刻起兵，讨伐瓦岗反贼，”他转过身时，烛火在眼底投下细碎的影，“世民，你亲自带元霸出征。”
李世民垂手立于案前，玄色锦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峰微蹙。“父亲，元霸性情暴戾，杀心过重，瓦岗虽为反军，其中亦有忠义之士，若任由他大开杀戒，恐失民心。”
“圣旨难违。”李渊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门外那道壮硕如小山的身影上，“元霸只听你的，你务必看紧他。”
李世民应声退下，刚出书房，便见李元霸正蹲在廊下，双手把玩着那对八百斤重的擂鼓瓮金锤，锤头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二哥！是不是要打仗了？”他抬起头，一双眸子亮得像淬了火，全然是孩童般的兴奋，唯有提及“打仗”二字时，眼底才掠过一丝嗜血的戾气。
李世民走上前，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元霸，此次出征，二哥有个约定要与你定下。”
“约定？”李元霸歪着头，把锤子往地上一放，震得廊下青砖都裂了细纹，“二哥说，我都听。”
“你听好，”李世民从袖中取出一方早已备好的黄绸，撕成数条，“战场上，若见对方将领头戴黄巾，便不可伤他性命，更不能下死手，记住了吗？”
李元霸盯着那抹明黄，似懂非懂地点头：“戴黄巾的，不杀。”
“是，绝不许杀。”李世民伸手按住他的肩，指尖能感受到他皮下贲张的力量，“这是我们兄弟间的约定，你若违了，二哥以后便再也不陪你练锤了。”
“我记住了！”李元霸用力点头，把“黄巾”二字牢牢刻在心里，那模样竟有几分憨直的认真。
夜色渐深，太原城外的军营已燃起篝火，将士们整装待发，只待天明开拔。李世民却悄悄换了一身粗布兵服，脸上抹了些尘土，混在巡营的士兵中出了营。他知道，李元霸的锤下从无活口，瓦岗众将若不知这约定，恐怕要折损大半。今夜，他必须去一趟瓦岗寨。
瓦岗寨的哨卡森严，李世民凭着一身利落的身手，绕开巡逻的士兵，悄悄潜入寨中。议事厅内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众人的议论声。他贴在窗棂外，见徐茂公正站在案前，指着地图分析局势，秦叔宝、程咬金、裴元庆等人围坐两侧，神色凝重。
“诸位，方才探马来报，杨广已下旨让李渊出兵，领兵的是李世民，随行的还有他那弟弟李元霸。”徐茂公的声音带着几分忧虑，“那李元霸天生神力，擂鼓瓮金锤无人能敌，此役怕是凶险。”
“怕他作甚！”裴元庆猛地拍案而起，少年意气的脸上满是不服，“我这八棱梅花亮银锤，还怕了他那对破铜烂铁？定要与他较量一番，让他知道瓦岗也有好汉！”
程咬金在一旁嘿嘿笑：“元庆，那李元霸可不是寻常角色，听说他三锤就把宇文成都打趴下了，你可得当心。”
“程大哥休要长他人志气！”裴元庆梗着脖子，眼中满是好胜的火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李世民听得心中一紧，知道裴元庆这性子，怕是不会乖乖听话。他不再犹豫，推门而入，不等众人反应，便沉声道：“诸位将军，在下是太原府的士兵，今夜冒险前来，是奉我家二公子之命，给诸位带个信。”
众人皆是一惊，秦叔宝立刻按住腰间虎头枪，警惕地盯着他：“你是李世民的人？深夜来此有何目的？”
“诸位莫慌，我并无恶意。”李世民拱手，目光扫过众人，“二公子知晓李元霸杀心过重，恐伤了诸位忠义之士，特与他定下约定——战场上，凡头戴黄巾者，李元霸绝不伤其性命。”他从怀中取出剩余的黄绸，“这是黄巾，还请诸位将军明日开战前戴上，可保性命无虞。”
徐茂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上前接过黄巾，细细打量着李世民：“你家二公子既有此意，为何不光明正大派人来通传，反倒要你冒险潜入？”
“此事若被朝廷知晓，二公子恐落个通敌之罪。”李世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只望诸位将军信我一次，明日务必戴上黄巾。”
秦叔宝与徐茂公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判断。李世民的名声在外，素来仁厚，想来不会诓骗他们。“多谢二公子好意，我们记下了。”秦叔宝颔首，接过黄巾分给众人。
裴元庆却捏着那黄巾，脸色愈发难看。他本就想与李元霸一较高下，若戴了这黄巾，岂不是认了怕他？“我不戴！”他猛地将黄巾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我裴元庆与人交手，从不需要靠这种法子保命！明日我定要与那李元霸堂堂正正打一场，看他能奈我何！”
“元庆！不可胡闹！”徐茂公急忙喝止，“那李元霸心智不全，只认黄巾不认人，你若不戴，恐有性命之忧！”
“军师放心，我自有分寸。”裴元庆梗着脖子，全然听不进劝。李世民看着他决绝的模样，心中暗叹，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再三叮嘱徐茂公看好众人，随后悄悄退出了瓦岗寨。
次日清晨，两军在旷野上对峙。太原军阵前，李元霸骑着一匹乌骓马，双手各提擂鼓瓮金锤，目光在瓦岗阵中扫来扫去，像是在寻找猎物。李世民勒马立于他身侧，目光紧锁着瓦岗阵前的裴元庆——果然，他头上空空如也，半点黄巾的影子都没有。
“瓦岗的人听着！”李元霸扯开嗓子喊，声音震得周围的草木都在发抖，“谁戴了黄巾，赶紧站出来，不然我一锤下去，可就没活路了！”
瓦岗阵中，秦叔宝、程咬金等人早已戴上黄巾，唯有裴元庆，催马上前，手中八棱梅花亮银锤指着李元霸，高声喝道：“李元霸！休要张狂！我裴元庆在此，今日便来会会你！”
李元霸见他没戴黄巾，眼睛一下子亮了，拍马冲了上去：“好！没戴黄巾，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马相交，金锤与银锤轰然相撞，一声巨响震得两军将士都捂住了耳朵。裴元庆只觉手臂发麻，虎口震得生疼，心中暗惊：这李元霸的力气，竟真的如此惊人！
他不肯认输，咬紧牙关，挥锤再上。两人你来我往，锤影翻飞，尘土飞扬。裴元庆虽有几分本事，可论力气，终究敌不过天生神力的李元霸。几十个回合下来，他渐渐体力不支，银锤的招式也慢了下来。
李元霸看出他的破绽，猛地一锤砸向他的银锤，“当”的一声，裴元庆的银锤险些脱手。他心中一急，余光瞥见不远处勒马而立的李世民，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算计。
他虚晃一锤，调转马头，竟朝着李世民冲了过去！李世民见状，心中一惊，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裴元庆打不过李元霸，竟想拿自己当人质！
身旁的侍卫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李世民抬手拦住。他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裴元庆冲到面前，手中的银锤架在了自己的颈间。“裴将军，你这是何意？”
“李世民，”裴元庆的声音带着几分喘息，却依旧强硬，“让你弟弟停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李元霸正打得起劲，见裴元庆把锤子架在二哥脖子上，顿时红了眼。他猛地停住动作，指着裴元庆怒吼：“你放开我二哥！不然我把你砸成肉泥！”
“让他退下！”裴元庆的锤尖又逼近了几分，李世民的颈间已渗出细密的血珠。
李世民却看着李元霸，缓缓摇头：“元霸，不可冲动。”他又转向裴元庆，语气平静却带着劝诫，“裴将军，你拿我做人质，也未必能逼退元霸。他心智不全，若真急了眼，怕是连我也拦不住。不如放了我，我们好好商议。”
裴元庆哪里肯听，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休要多言！”他猛地抬手，一掌劈在李世民的后颈。李世民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马背上。
“二哥！”李元霸见李世民昏了过去，瞬间发狂。他双目赤红，手中的擂鼓瓮金锤重重砸在地上，竟砸出一个深坑。“我要杀了你！我要为二哥报仇！”
他拍马冲向裴元庆，速度快得像一阵旋风。裴元庆见状，心中也是一慌，想要再拿李世民要挟，却见李元霸的锤已到了眼前。他急忙挥锤抵挡，可此时的李元霸已然失控，力气比之前大了数倍，只一锤，便将他的银锤震飞，紧接着，第二锤便朝着他的胸口砸来。
远处的高台上，宇文成都正悠闲地看着这场闹剧。他素来与李元霸不和，见他发狂，心中只觉得畅快，甚至盼着裴元庆能被李元霸打死，也好少一个对手。他端着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真是精彩，没想到这裴元庆这么不知死活，竟敢惹疯李元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茂公急忙策马冲出阵，高声喊道：“元霸将军！住手！二公子只是晕过去了，并未伤及性命！”
李元霸的锤在半空顿住，目光死死盯着徐茂公：“你说的是真的？我二哥没事？”
“千真万确！”徐茂公急忙点头，一边示意秦叔宝等人上前拦住李元霸，一边翻身下马，冲到李世民身边。他探了探李世民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松了口气，随即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捏开李世民的嘴，喂了一粒进去。
片刻后，李世民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后颈传来阵阵酸痛。他撑着马背坐起身，一眼便看到红着眼眶、举着锤就要往下砸的李元霸，急忙开口：“元霸，住手！”
李元霸听到二哥的声音，猛地回头，眼中的戾气瞬间褪去，只剩下慌乱和委屈：“二哥，你醒了！他打晕你，我要杀了他！”
“不可。”李世民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他只是一时情急，并未真的伤我。我们之前定下的约定，是不杀戴黄巾之人，他虽未戴，却也未曾害我性命，饶他这一次吧。”
李元霸盯着裴元庆，又看看李世民，终究还是把锤放了下来，只是嘴里还嘟囔着：“若不是二哥求情，我定要砸扁他。”
裴元庆站在一旁，脸色惨白。他看着李世民，心中满是复杂——自己拿他要挟，他却还为自己求情，这般胸襟，实在让他羞愧。徐茂公走上前，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可知错？若不是二公子宽宏大量，你今日怕是性命难保！”
裴元庆低下头，对着李世民拱了拱手：“多谢二公子不杀之恩，元庆知错了。”
李世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两军将士，高声道：“今日之战，就此作罢。我与元霸的约定，诸位已然知晓，他日若再对阵，愿诸位遵守约定，莫要再酿伤亡。”
说罢，他调转马头，对着李元霸轻声道：“元霸，我们回去。”
李元霸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瞪着裴元庆，却终究没有再闹事。瓦岗阵中，徐茂公看着李世民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李世民此人，仁厚又有谋略，将来必成大器啊。”
裴元庆攥着拳头，望着那道玄色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今日之事，让他彻底记住了这个叫李世民的人，也记住了那份藏在黄巾背后的仁心。而旷野上的风，似乎还在回荡着那声兄弟间的约定，在乱世的硝烟里，漾开一抹难得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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