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侯-月姬篇

暮春的苏州飘着掺雪的冷雨，青瓦上的积水顺着檐角滴落，在石板路上砸出细碎的声响。月姬立于飞檐之巅，素白裙裾被风掀起，指尖那枚烫金帖子却比雨丝更寒。帖子边缘绣着暗纹，正中“冥侯”二字用的是凝血般的红墨——这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索命帖”，只出自月姬之手。

“西跨院第三间，玄甲卫值守，佩北境制式刀。”她侧耳听着院内动静，声音轻得像落在伞面的雪，“按老规矩，我送帖，你动手。”

暗影里，冥侯的身影无声浮现。玄色夜行衣吸尽了周遭的光，他抬手按了按背后的“破阵”重刀，刀鞘上的铜环纹丝不动——这是他接帖的信号。三年来，他们从无差错：月姬送帖，或明或暗，让目标在惊惧中等待死亡；冥侯杀人，干净利落，刀起刀落间从无活口。江湖人怕极了这对组合，便有了那句“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的传言。

月姬屈指一弹，三枚银针穿透雨幕。西跨院里接连传来闷哼，值守的玄甲卫还没看清来人，便已倒在血泊中。她推门而入时，正撞见冥侯盯着墙上泛黄的族谱出神——画中男子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衣袍上绣着早已覆灭的“冥”字家徽。她心头一沉，知道他又想起了十三年前的大火：青州冥氏满门被屠，唯有年幼的他被忠仆所救，从此世间再无冥氏嫡子，只剩以杀为业的冥侯。

“他是当年看守冥氏祖祠的护卫，”冥侯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指腹摩挲着族谱边缘，“我找了他十三年。”

月姬递过干净帕子，转身探查退路。她的“流霜”剑斜倚墙角，剑穗上的银铃是唯一的装饰——那是冥侯在她十五岁生辰时送的，说能在夜战中辨明彼此位置。那时她刚从“暗河”逃出，浑身是伤，是冥侯在乱葬岗把她捡回去，教她用剑，教她在江湖活下去。

雨势渐大，两人并肩走在空寂长街。冥侯忽然解下外袍，披在月姬肩上。“你身子弱，别淋了雨。”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触到她肩头时，月姬竟觉得比雨丝更暖。她没说话，只是将外袍领口紧了紧——衣料上淡淡的铁锈味，是她唯一的安心。

三日后，滁州城外的破庙。冥侯坐在门槛上磨刀，破阵刀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动作专注缓慢，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月姬靠在佛像旁，目光落在他左肩那道深疤上——去年为救她，他硬生生受了暗河“鬼爪”一击，当时血浸透了衣袍，他却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

她起身递过温热的草药汤：“喝了，你昨夜又咳了，伤口该发炎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冥侯仰头饮尽，苦味在舌尖蔓延，眉头却没皱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咳了？”他看向她眼底的青黑，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月姬避开他的目光，收拾药碗时声音发虚：“我没睡好，听见了。”其实她守了他一夜，怕他像十三年前那样，突然从她身边消失。

冥侯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细弱的腕骨：“别总为我担心，我答应过带你看江南桃花，不会食言。”

去年春天，他们路过一片桃林，桃花如云似霞。她随口说“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原以为他没听见，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月姬眼眶发热，刚要开口，破庙的门突然被撞开——一群黑衣人握弯刀闯进来，为首的“血手”脸上疤痕狰狞，正是暗河的追兵。

“叛逃者死！”血手冷笑，“今天让你们尝尝‘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的滋味，不过这次，送帖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

冥侯将月姬护在身后，破阵刀出鞘时带起龙吟：“想动她，先过我这关。”他的眼神冷得像寒冬湖面，银发在风里微微颤动——这是他发怒的征兆，每次杀人前，他都会这样。

月姬抽出流霜剑，与他背靠背站着：“一起走。”声音轻柔，却满是决心。

黑衣人蜂拥而上，冥侯的破阵刀横扫，每一刀都带着怒气，仿佛要将十三年的恨意都宣泄出来。月姬的剑却更灵巧，银针刺入敌人穴位，流霜剑精准刺向要害。可敌人越来越多，冥侯的伤口渐渐渗血，动作慢了下来。月姬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衣袖，她却没退半步——她知道，冥侯在怒，在拼命，她不能拖他后腿。

血手抓住空隙，一掌拍向冥侯后背。冥侯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月姬瞳孔骤缩，流霜剑直刺血手心脏，动作快得像一道光。血手猝不及防，倒在地上时，还瞪着眼睛不敢相信——他没料到，看似柔弱的月姬，为了冥侯，会有这样狠厉的招式。

黑衣人们见首领已死，纷纷逃窜。冥侯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月姬扑过去扶住他，眼泪终于掉下来：“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嘴角扯出虚弱的笑：“别哭，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渐渐沉重。

“不行！你不能睡！”月姬摇晃着他，“你还没带我看桃花，不能食言！”

冥侯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最终无力垂落。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月姬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她想起那些年他送的银铃，想起他披在她肩上的外袍，想起那句“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可现在，送帖的人还在，怒杀人的人，却没了气息。

三个月后，江南。

月姬站在桃林里，手中捏着一枚烫金帖子——这是她最后一次送帖，目标是暗河的余孽，为冥侯报仇。如今帖子已染血，仇已报，可她却觉得空落落的。她穿着淡粉色衣裙，是冥侯去年说喜欢的颜色，剑穗上的银铃轻轻晃动，却再也等不到那个辨声寻她的人。

一阵风吹过，桃花落在她发间。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冥侯的声音：“月姬，你看这桃花多好看。”“等完成最后一个任务，我们就住在这里。”

“冥侯，我来看桃花了。”她轻声说，眼泪滴落在掌心的玉佩上——这是从他怀中找到的，刻着“冥”字家徽，背面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准备在她生辰时送的，却再也没机会亲手交给她。

身后传来脚步声，月姬瞬间摸出银针，转身时却愣住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月白长袍，银发依旧，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破阵刀。

“你……你没死？”她的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冥侯走到她面前，笑容温柔：“我答应过带你看桃花，怎么会轻易死？”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却比三个月前多了暖意，“当时我只是昏过去，被隐居的神医所救，昏迷了三个月，才醒过来。”

月姬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银铃在风里晃动，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再通过声音辨他的位置——他就在她身边，温热的怀抱，熟悉的铁锈味，都是真的。

“我们以后再也不做杀手了，好不好？”她抬头，眼中满是期待。

冥侯点头，将她紧紧拥住：“好，再也不送帖，再也不杀人。我们就在这里种桃林，过安稳日子。”

阳光透过桃花缝隙，洒在两人身上。风卷起花瓣，落在他们发间、肩头，仿佛在为这对曾让江湖胆寒的组合祝福——从此，世间再无“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的传言，只有桃林里相依相守的两个人，守着彼此，守着余生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