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的死寂，被秦砚最后二字生生劈裂。“新娘”二字像淬了冰的咒语，缠上李望心头时，唇上残留的触感还未散尽，灵魂深处那阵不受控的悸动也未平息，新的恐惧已顺着脊椎爬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
秦砚握着他的手，力道沉得不容挣脱，半拉半扶地带他踏上回地面的石阶。身后血池早已停了沸腾，可那片粘稠的暗红、挥之不去的腥甜，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望的视网膜与嗅觉里。消散的无面鬼影、重新合拢的棺材，还有棺中被暂时压下的怨毒存在，全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寒光森森地抵着后颈。
回到祠堂主殿，供桌上两套吉服依旧扎眼。长明灯幽绿的光裹着衣料，那刺目的红在阴影里晃荡，像在无声催促，又像在冷笑。殿外铅灰色的天又暗了几分，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
“我们……怎么找彻底解决的办法？”李望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他抬手扶了扶眼镜，想把脑海里那记强制性的吻、秦砚苍白的脸一并推出去，可指尖触到镜架时，却又为自己那瞬间的沉溺与悸动感到羞耻——混乱像团缠人的线，越理越乱。
秦砚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向主殿一侧蒙尘的博古架。指尖拂过残缺的碑拓、朽得一碰就掉渣的卷轴，声音已恢复平日的冷寂，仿佛方才地下的激烈从未发生：“契约订立，必有记载。找到它，才能知根源、寻破绽。”
他抽出一卷快碎成粉末的竹简，小心翼翼展开，上面古老的文字扭曲如鬼爪；又拿起块龟甲，刻着的符号诡异得让人眼晕。
李望望着他专注的侧影，心里像掺了沙。这个男人强得离谱，又神秘得抓不住，前一刻还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下一刻就将他拖进更深的谜团。他说自己是他的“冥妻”，用吻当封印的力量，一举一动都裹着矛盾，还有那股让人费解的占有欲，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刚才受伤了？”犹豫了半晌，李望还是问出了口。秦砚替他挡下攻击时的闷哼、瞬间失了血色的脸，绝不是装出来的。
秦砚翻龟甲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声音淡得像风：“无碍。不过耗些元气。”
轻描淡写的回答，李望却没法信。他想追问，话到嘴边又卡住——他该以什么立场？冥妻？一个他连承认都不愿的身份。
就在这时，殿外飘来一声压抑的啜泣，裹着极致的恐惧，细细碎碎钻进耳朵。
是那个穿吊带裙的女人！
李望和秦砚对视一眼，秦砚眉头微蹙，放下龟甲：“出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出主殿，刚进院落，就见女人瘫在锁链井边，双手死死捂着脸，肩膀抖得像筛糠，哭声里全是绝望。不远处的光头男背对着他们，身体也在发颤，像是连靠近的勇气都没了。
“怎么回事？”秦砚的声音冷得像冰，砸在空气里。
光头男猛地转身，脸白得没一丝血色，指着女人的手不停哆嗦：“她……她的脸……脸……”
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李望的心脏，他快步冲过去：“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女人猛地放下手，抬起头——
李望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秦砚身上。
女人原本姣好的脸，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变化着！皮肤像化了的蜡，黏糊糊地往下滑，露出底下青黑色、满是褶皱的皮层。一只眼球快从眼眶里掉出来，另一只浑浊得像蒙了灰，鼻子歪在一边，嘴唇扭曲成怪异的弧度。她像是在极度惊恐中，活生生地“融化”着！
“救……救我……好痒……好痛……”女人的声音扭曲变形，伸出已经开始肿胀变形的手，抓向李望，眼里全是乞求和撕心裂肺的痛。
“是‘画皮’。”秦砚的声音贴在李望耳边，带着一丝凝重，“她被这里的阴气侵了心脉，心神一乱，邪物就趁机占了她的皮囊。”
话音刚落，女人——或许该叫它“东西”了——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融化”的脸骤然定格，拧成一副怨毒狰狞的模样，身体以违背常理的角度猛地弹起，十指瞬间长出乌黑的尖甲，裹着腥风直扑离它最近的李望！
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李望甚至能看清尖甲上的寒光，可身体却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就在尖甲要触到他咽喉的瞬间，一道幽蓝色流光后发先至，精准砸在“女人”胸口！
“噗嗤！”
像是烧红的烙铁烫进猪油，“女人”发出凄厉到刺耳的惨叫，胸口冒起浓黑的烟，扑来的动作戛然而止。它怨毒地瞪了秦砚一眼，身体猛地收缩，化作一缕黑烟，“嗖”地钻进旁边仍在晃动的枯井，没了踪影。
井口只留下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液，还有几片破碎的、沾着血丝的……人皮。
院落里死一般的静。
光头男早已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浑身抖得像抽风。李望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又一个人没了，死得这么诡异凄惨。
秦砚走到井边，低头看着那滩秽物，眼神冷得像冰：“阴气更浓了。它在加速吞活人，补昨夜耗的力量。”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李望，又扫了眼快崩溃的光头男，语气不容置疑：“必须尽快找到契约记载。这里不能再待了。”
目光掠过院落两侧静止的棺材与纸人，最后落回李望身上，话里带着深意：“下一次，被‘画皮’的，未必是别人。”
李望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摸向脸颊那道淡红色、消不掉的血靥印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直顶头顶。
这诡异的古镇，藏在暗处的杀机，同伴接二连三的惨死，而他自己，似乎才是这场恐怖冥婚真正的核心。
秦砚没再多说，转身快步走回主殿，脚步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李望看了眼地上的秽物与碎皮，又瞥了眼瘫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光头男，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跟上了秦砚——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跟着这个神秘的男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这条路，正通向那场他拼尽全力想躲开的、与非人存在的冥婚。
主殿内，秦砚已回到博古架前，翻找的动作更快了。幽绿的长明灯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每一个眼神都透着与时间赛跑的专注。
李望走过去，看着那些连认都认不出的文字与符号，只觉得无力：“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秦砚头也不抬，递来一块刻着星图与怪异文字的骨片：“感受它。用你灵魂里被契约标记的部分去碰。有共鸣，就告诉我。”
李望迟疑地接过骨片，入手的冰凉刺骨，上面的刻画扭曲混乱，看久了让人头晕。他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试着去“感受”。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冷，可渐渐的，当他把注意力聚在眉心的胎记与脸颊的血靥上时，骨片里竟传来一丝极淡、像蛛丝般的牵引感——微弱得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断。
“好像……有一点……”他不确定地开口，“很淡的感觉，指向……那边？”顺着那丝感应，他指向主殿阴暗的角落，那里堆着破损的陶俑与瓦罐，全是没人管的杂物。
秦砚立刻放下竹简，大步走过去。不顾灰尘与蛛网，徒手在杂物里翻找，动作又快又稳。
片刻后，他的动作停了。
从一个倒扣的、满是裂纹的陶瓮下，他抽出一样东西——那是个巴掌大的暗紫色木匣，材质既不像金也不像木，触手竟带着温凉。匣身上刻着与骨片类似的扭曲符文，却更复杂古老，匣子关得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块实心木头。
就在秦砚拿起木匣的瞬间，李望眉心的胎记与脸颊的血靥，同时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
“是它！”李望脱口而出。
秦砚凝视着木匣，眼神深不见底：“找到了……契约之匣。”
他试着打开，可木匣纹丝不动，像是焊死了一般。“得要特定时机，或者……钥匙。”他摩挲着匣身的符文，低声沉吟。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缓慢的敲门声，从祠堂大门外传来。不紧不慢，带着令人心悸的规律，一下下砸在人心上。
与此同时，院落的枯井里，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哗啦啦，哗啦啦，由远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铁链，从极深的地底，缓缓爬上来。
秦砚猛地攥紧手中的契约之匣，将李望拉到身后，目光利如箭，直直射向那扇被敲响的、通往外界的大门。
新的危机，已撞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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