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择路

嫁衣加身的瞬间，李望只觉周遭一切都变了模样。

视野蒙着层淡红纱，祠堂里幽绿的长明火与殿外血雾缠在一起，织成光怪陆离的色块。身体感知变得模糊，像隔着层水，唯有眉心被朱笔点过的地方，传来阵阵冰冷的灼痛，与灵魂深处的契约烙印同频共振——时刻提醒着他“待嫁新娘”的身份。

悬浮在花轿上方的黑漆棺材，旋转速度悄然加快，浓稠的恶意如潮水般涌来，死死锁定李望。

空白面具的司仪侧身让开，无面纸人提着绿焰灯笼分列两侧，铺出一条通往花轿的诡异路径。一股不容抗拒的牵引力裹住李望，推着他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向那口敞着的、内里如深渊的花轿。

凤冠压得脖颈发沉，嫁衣繁琐碍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被无形丝线拉扯。他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顺着背脊滑进衣衫，可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往前挪。

经过秦砚身边时，李望努力偏头，想从他眼中再寻些安抚或承诺。秦砚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冷峻面容在光影里看不出情绪，只有那双深黑的眸，紧紧追着他，像锁定猎物的鹰隼。他没动，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永恒。

李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秦砚的沉默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连他也拦不住这既定流程？

牵引力越来越强，他离花轿越来越近。轿内黑暗像活物般蠕动，散着冰冷腐朽的气息，隐约还能听见外卖小哥残留的痛苦呻吟从棺材底传来，更添恐怖。

就在脚尖即将触到花轿门槛的瞬间——

“且慢。”

秦砚的声音不高，却像寒冰碎裂，清晰穿透死寂的院落。所有“目光”——司仪的空白面具、纸人的无面轮廓、甚至旋转的棺材——都瞬间聚在他身上。

秦砚迈步上前，不紧不慢地站到李望身侧，与他并肩直面花轿与棺材。他周身气息不再收敛，属于“规则执行者”的冰冷威压如潮水般扩散，竟暂时抵住了花轿与棺材的牵引力。

“按古礼，”秦砚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迎亲需新郎亲迎，护持左右至礼堂。尔等欲省此节，是想违逆契约，怠慢新娘？”

他对着司仪说话，目光却锐利地刺向那口旋转的棺材。空气瞬间凝固，司仪僵硬地转动脖颈，空洞“视线”在两人间徘徊，似在判定规则。棺材旋转慢了下来，里面传出压抑着暴怒的低沉咆哮。

短暂僵持后，司仪缓缓躬身，嘶哑道：“……不敢。谨遵古礼。”

话音落，作用在李望身上的牵引力骤然消失。他腿一软，差点栽倒，秦砚及时伸手扶住。坚实的手臂透过繁复嫁衣传来冰冷却稳定的支撑，李望靠在他身侧剧烈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里，掺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又一次护住了自己。

“走。”秦砚低语，揽着他的肩，主动走向花轿。这一次，不再是被操控，而是由他引领。

无面纸人转身，绿焰灯笼在前引路，司仪跟在侧后，花轿调转方向悬浮跟随，那口棺材依旧如影随形。秦砚没让李望进花轿，就这么揽着他踏出祠堂大门，步入翻滚的暗红浓雾中。

雾浓得化不开，五步外便看不清东西，只能靠前方纸人灯笼的惨绿光辨路。脚下青石板湿滑冰冷，两侧影影绰绰的扭曲黑影，像随时会扑上来。浓雾里裹着无数窃窃私语、压抑哭泣与恶毒诅咒，试图钻入耳膜侵蚀心神。

秦砚的手臂始终稳稳揽着李望，将他护在靠里的位置。周身冷冽气息如无形屏障，隔绝了大部分邪祟低语。偶尔有黑影按捺不住扑来，还未近身，便被秦砚一瞥间逸散的寒气冻裂，消散无踪。

李望紧紧挨着他，嫁衣宽袖下的手，不自觉抓住了秦砚腰侧的衣物。凤冠压得脖颈酸疼，可这份疼痛与身边人的冰冷体温，却是他确认自己还“活着”、未被冥婚吞噬的唯一凭证。

他能闻到秦砚身上雪松寒铁般的冷冽气息，与浓雾中的腥甜腐朽格格不入。这气息让他莫名安心，尽管安心的来源本身就是巨大的谜团与危险。

“谢谢。”在一阵骨骼摩擦的脆响（某个靠近的鬼影被寒气碾碎）中，李望极轻地开口。

秦砚低头看他——红妆下，青年没了眼镜遮挡，清俊眉眼因紧张微微蹙着，唇上还留着之前被吻过的淡红，在绿焰与血雾里，透着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美丽。

“不必。”秦砚声音依旧冷淡，揽着他肩膀的手却几不可查地收紧，“你既信我，我自当护你周全。”

简单的话语像石子投湖心，漾开层层涟漪。信任……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个强行闯入生命、自称“冥婚夫君”的非人存在，竟生出了本能的信任。

浓雾仿佛没有尽头，周围的低语与窥视感越来越强，那口棺材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像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突然，前方雾气剧烈翻涌，提灯纸人队伍停了下来。

雾中赫然出现三条岔路，每条都隐在浓雾里看不清尽头，可路口都摆着一样东西：左边是面模糊的铜镜，中间是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右边是盏摇曳白光的古朴灯笼。

空白面具的司仪上前一步，嘶哑声音裹着诡异腔调：

“三途岔路，映前尘，断孽缘，照往生。”

“请新娘……择路而行。”